第51章 证词
郑君燕作为男方的宾客,并未去霍府,而是直接来了李正与霍二娘的新家。黄昏时分李正将新娘接来,他知道安盈若会同霍素问一起跟着接亲队伍过来,便出门来接。
然而接亲的队伍尚未来到,却等来了衙卫禀报说小娘子在霍府忽然昏迷不醒。
待郑君燕赶来,霍二娘出嫁的院子里站了一群人,林二郎被捆着手脚由衙卫看管。房内,霍家的男子立在外间,女眷都在里间,霍素问和赶来的医药博士正在为安盈若看诊。
见到郑君燕,霍刺史兄弟二人立即上前请罪。
但是玄黑的衣袍并未在他们跟前有片刻停留,直接如一阵风般冲去了里间。
“到底怎么回事?”
公孙玉颜上前,见临阵对敌尚能面不改色的大将军此时的面上满是愠怒与关切。她立即将先前发生的事情同郑君燕讲明,自己却也在奇怪,为何安盈若只是见了那刺客一面便昏了过去?
事情的经过很简单,郑君燕听完,紧抿唇线,一语未发。
医博士替安盈若行针结束,郑君燕立即上前:“吴博士,阿茶如何?”
闻言,这位年逾七旬,诊遍疑难杂症的老博士却面露难色,向郑君燕行礼道:“启禀大府,从小娘子脉象来看并无异常,昏迷不醒应是惊惧所致。照常理来说,行针之后便可转醒。然下官替她行针两遍,却丝毫不见效果。如此情况,下官亦费解。”
郑君燕眸中一片幽暗。
他拨开霍素问与阿园,坐到了床沿轻唤安盈若:“阿茶,阿茶……”
然而不管他唤多少遍,躺着的人皆毫无反应。
“来人。”
“属下在。”郑立奔到近前听命。
“查。”
“是!”
……
与新妇将该行之礼行完,李正便换下喜服,穿上一身玄黑的衙卫装,和郑立一起来到设在府衙地下的牢房。
他是衙卫统领,地下这片刑讯场所也归他管辖。
“新婚之夜将你喊出来实在是对不住。”郑立解释道,“但衙卫不归我管,将军要清查事情的来龙去脉,只能由你来撬开那人的嘴。”
“职责所在。”李正跟他一起来到位于前衙东南角练武场上的牢房入口,守卫将门打开,是一条通向地下的石阶,阶上痕迹斑驳,呈乌黑之色,一股难以忽视的血腥气冲将上来。
两边的石壁上每隔一段距离有一个凹槽,槽中燃着蜡烛照明,越往里进,血腥气便越发浓重。
位于整座牢房最中心的是一片宽敞的区域,两排灯架将此处照的十分明亮,摆放整齐的刑具上的斑斑血迹与锈痕皆清晰可见。
刑架上绑着一个人,身上的灰袍满是破口,从破口处溢出的血迹几乎覆盖掉衣裳原本的颜色。显然,在李正过来之前他已经受过一遍刑。这是这间牢房的规矩,进来的人,无论是否招供,从没有完好无损走出去的。
“头儿,郑指使。”驻守牢房的衙卫向李正和郑立行礼。他二人是郑君燕的副将,同时各自手底下掌管着一支队伍,李正的正式职衔是衙卫指挥使,郑立则是冠军骑指挥使。
“问出什么了吗?”李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刑架上枯瘦如柴的男人,开口问道。
“开口倒是开口了,只是……”旁边的衙卫有些为难。
“说。”
“这是他的口供,头儿看过便知。”衙卫将粗略整理过的口供捧来,递向李正。
若是以往,这么离谱的口供根本不可能呈到李正面前。但是今日这人并不是个硬骨头,刚被带进来没等他们动手上刑便已经吓破了胆。而且不论怎么看,都不像是装的。
这口供上录的内容既不似作假,却又着实离谱。是以他呈上来时有些为难,害怕因此遭到顶头上司的训斥。
李正迅速看完几页纸,便明白了手下人为何这番情态。
片刻后,他将供词递出去,缓步来到摆放刑具的长桌旁。衙卫便知,头儿这是要亲自动手审了。
……
夜半,郑立与李正一同从逼仄的通道里踏出,持着手中的供词,相对无言。
入冬以来的雪一场接着一场,他们进去两个时辰,再出来外面已经被白茫茫的一层覆盖。这冷白的颜色,更让人觉得寒意逼人。
“拿着这么一份供词去交差,我怕将军把我头给拧下来。”郑立低声骂了几句糙话,他现在恨不得转身回去亲手将牢房里那癫子的头拧下来。
“要拧也是拧我的,轮不到你。”李正活了二十多年,也是头回碰上这样的事情。
可是牢房里那人的表现,绝不像是在说谎。前后录了三遍证词,所有细节都对得上,如果心思缜密到谎话都说得这么周全,他也不会设计出一场这么愚蠢笨拙的刺杀。
“现在还差派去荥阳的人回来,看他身份真假。”郑立道,“衙卫傍晚就出了城,日夜不停,最迟明晚消息就能送回来了。”
……
翌日黄昏,天边的云惨淡寥落地飘着,不见丝毫霞影,整个府衙一片寂静,时有乌鸦惊落枯枝上的残雪,簌簌落下的声音传入人的耳朵。衙卫快步穿过被清扫干净的青石地面,将从荥阳带回来的消息呈送进来。
安盈若未醒,郑君燕一日一夜未曾动身。却在看过李正和郑立呈上来的东西之后暂时离开正寝,亲自来到前衙的牢房。
林二郎昨夜受刑留下的伤得到了粗略的救治,半昏半睡间,被一桶冰水兜头泼醒。冻透骨肉的刺寒中,他看见一个穿黑衣的男人站在前方。待看清他的面容之后,林二郎的身体立即不受控制地颤抖,很快又从颤抖变成痉挛。
就是他,上一辈他就是死在了这个人手里。
那个小娼妇明明是难产而死,这人却将罪责怪在他身上。他被人绑到刑架上,用小刀一刀一刀地剐掉了身上的肉,他是活活疼死的!那是他永远都不愿意再想起来的回忆!
但是在无边的痛苦中死去之后,他不知什么原因又活了过来。一睁眼,回到了与那小娼妇成亲的前夕。
林二郎满心愤恨,发誓要将上辈子受的苦楚在安盈若身上讨回来。
可是新婚之夜他进了房,看见的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这才知道,郑家居然把人给换了。
林二郎不分青红皂白,将愤怒都发泄到了那名替郑二娘嫁去林家的女仆身上。他下手不知轻重,成亲半年竟将人活活虐死了。
他害怕因此获罪,在林父林母的帮助下匆匆埋了人,又连夜逃出荥阳,来到汴州,靠着到处帮闲维持生计。
也是一次机缘巧合,外出帮闲的路上碰见了出去义诊的霍素问和被她一起带过去的安盈若。
尤其当看到安盈若出行车马在旁仆从在侧的时候,林二郎的恨意达到极点,恶意也达到了极点。
他不甘心,凭什么他重活一世仍旧过着苦日子,还不得不跟只老鼠一样东躲西藏,担惊受怕。而她却穿金戴银,前呼后拥。
心中的恨意和嫉妒让他近乎疯狂,脑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拉安盈若下地狱,她不配享受这样的生活。他先是打听到了霍素问的身份,后又得知李正和霍二娘定在年底的婚事。
安盈若平日不常出春晖馆,偶尔出去身边也有衙卫保护,林二郎便将希望寄托于这场婚礼。正好霍府因人手短缺在外找了一批人进府帮忙,林二郎顺理成章地混了进去。
在婚礼上,也果真看到了安盈若。
之后便发生了黄昏那一幕,他趁着人群杂乱摸到了霍二娘院子外面,躲在一旁等安盈若出来。看到她之后,立即掏出匕首,朝她冲了过去。
杀过人之后的胆子与没杀人时完全不一样,那一刻,他从未想过此举的后果是什么,只想着用那把刀在安盈若身上捅出无数个窟窿,让她也尝尝自己前世尝过的滋味。让那小娼妇活活疼死,流血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