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怪梦
“退亲?”李傅母惊讶,“你是说将军将他跟东祖房小娘子的亲事给退了?”
阿园不知她为何这么惊讶,只诚实地点头,道:“郑副将亲口说的,当时将军也在旁边,小娘子也在。”
“这可是娘子在世时亲自定下的婚约,将军怎么说退就退了呢?”李傅母骇得不行,将檀木梳交给梅娘,“你来替小娘子梳头,我去前面寻将军问一问。”
“将军是不是有意中人了?”菊娘正拿着香薰替安盈若熏床,忍不住回首低声道,“不然怎么忽然退亲了呢?”
她与许多人一样,虽怕郑君燕,但却忍不住对这位年轻又俊美的大将军的好奇心。此时见李傅母走了,房内只剩她们四人,便壮着胆子悄悄议论起来。
“私下议论将军,小心李傅母知道后罚你。”梅娘吓唬她道。
“哎呀,这不是只有咱们几个嘛。”菊娘道,“小娘子向来宽厚,定然是会包容咱们的对不对?”
然而平日里脾性极好的安盈若此时却并没有接她的话,而是道:“这是十七叔的私事,不可妄议。”
她说话时声音仍旧软软的,语气也并不严肃,却叫梅娘与菊娘立即敛容,忙恭声道:“婢子记住了,往后不敢再犯。”
“你也一样。”安盈若瞪了一眼睁着无辜大眼睛的阿园,“不许再提了。”
“我记住了小娘子。”阿园咬咬嘴唇,点头认真记下。
……
前院。
“郎君为何要退掉与东祖房小娘子的婚约?”李傅母是郑君燕母亲的贴身婢女,也是看着他长大的人,所以在他面前并不像旁人那样拘谨,问话问的也直接。
“可是另有心仪之人?”她猜测道。
“并无。”郑君燕深夜未睡,仍穿着一身玄衣,端坐于书案之后。他放下手中公文,对李傅母道,“傅母多虑了。”
“我命李正代我将婚约取消,只是因为并无成家之意。姨母与阿娘是挚友,我不该耽搁她的女儿。”
“怎么能叫耽搁呢?&34;李傅母道,“你二人的婚约是娘子在世时定下的,那位小娘子想必也是自幼便知道她将来的郎子会是郎君你。只待及笄,便等着郎君迎娶呢。”
“阿娘替我定下婚约的时候,并不知我如今会身在汴州,掌着一支宣武军。”郑君燕道,“也不会料到大庚朝会走到眼下这一步。”
李傅母并非寻常没有见识的奴仆,听郑君燕如此说,便咂摸出几分意味来。
他看向眼前风仪出众的年轻郎君,他出身名门,文武双全,未及弱冠便掌兵权握土地成一方诸侯。即便他自幼便表现出非同寻常的天赋与聪颖,但也无人敢想他能在如此年纪便走到现在的位置。
李傅母这一刻才清楚地意识到:郎君所谋,甚大。
她看着郑君燕,欲言又止。
“婚约已经解除,傅母不必再劝了。”年轻将军语气温和,说出的话却不容辩驳。
李傅母闻言叹了口气,也知此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她行礼告退前,忍不住说了句:“可是郎君今年便要弱冠,总是要成家的呀。”
郑君燕只道:“真到了那一日,我自会请傅母替我操心筹备。”
李傅母从郑君燕房中退了出来,由一名提灯的衙卫引着往后去。心中只暗忖道:郎君无意于此是其一,另一个原因大约是他与那东祖房的小娘子虽有婚约在身,却相处甚少,感情淡薄罢了。怕是要等到一个能真正让他上心的女郎,成家这件大事才能尘埃落定。
安盈若入睡总是浅眠多梦,这一夜又是如此,躺倒榻上没多久便进入了光怪陆离的虚幻世界。
她看到郑君燕褪去一身玄衣,换上了夺目的喜服。广袖大摆,缀饰繁复,一改他平日简洁利落的风格,反衬得姿态愈发卓尔,光华愈加夺目。
站在他身侧的女子亦着华服,手执白玉团衫遮面,露出的光洁的额头上画着秾丽漂亮的朱砂红凤尾花钿。
在赞者的高喝下,二人并排而立,各执大红花绸的两端,正欲叩拜天地。
然后她突然推开观礼的人群冲上去,一把将郑君燕手中的红绸拽过来,愤恨地扔到了地上,又用脚狠狠地踩踏蹂躏了好几下。
安盈若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子,就那样抓住郑君燕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扯着他离开礼堂。口中还喊着:“十七叔你不许成亲,快跟我走!”
“小娘子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感觉到有微弱的光亮进入自己的双眸的时候,安盈若的双手还紧紧攥着衾褥,双腿微微发麻,梦中紧咬着的牙关正尚未完全松开。
梅娘关切的面容被昏黄的烛光送入她的眼帘。怔愣两瞬,安盈若才确定她醒了,方才是在做梦。
那些荒诞的画面和举动,都是梦而已。
她松了一口气。
听梅娘道:“小娘子是不是梦到什么可怕的事情了,方才又是高喊又是跺床。”
安盈若闻言赧然,只随着她的话哄弄道:“是,梦见有人在追我,我一直在逃跑。”
“小娘子莫怕,奴婢在呢。”梅娘坐到床沿,伸手轻抚她的额头与鬓发,柔声安抚道,“莫怕莫怕。”
&34;我没事梅娘,你快回去睡吧,我也要睡了。”
安盈若驱走了梅娘,让她将灯也拿了出去。片刻之后灯熄了,房间再次陷入令人踏实的黑暗中。
方才那梦带给她的感受仍在,她的心跳的有些快,不可自抑地去一遍一遍回想梦中的画面。这怪诞的梦让她的感受也十分奇怪,分辨不清是喜是悲,只是久久难以平静。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安盈若默诵着《大学》,以将自己的思绪收拢回来。
后半夜一场絮絮春雨降临大地,安盈若默着文章,听着窗外水砸砖瓦的绵绵之声,不知道默到了哪一篇章,终于再次沉沉睡去。
……
四月,王充戎与王楚村同时拒绝调动职位的消息自长安传来。
郑君燕估计,朝廷不会就此作罢,不论是捉襟见肘的财政还是诏令被正面驳回的羞辱,都将促使他们采取进一步的行动。
五月,端午过后的初六日,李正提着亲手猎来的两只大雁,在一众宣武军将领的簇拥下前往霍府下聘。
抬聘礼的是专门挑出来的模样齐整的衙卫,一群人穿戴喜庆,穿过悬挂胡蒜与艾草菖蒲的乌头门,热闹哄哄地进了霍府的宅院。乌头门外成群的百姓驻足观望,暗暗数着抬进去的聘礼数量。
安盈若被霍素问邀请来府中做客,又被她拉着偷偷离席,绕过九曲回廊,来到一处造型隽秀的假山前。二人借着廊柱与墙角的遮挡,偷看羞怯怯地站在泠泠池水旁说话的那对男女。
英姿飒爽的妙龄女郎低垂着眉眼,唤着同样有些局促的年轻郎君上前,将手中由五色丝线编织而成的长寿缕系在他手腕上。
而后略一顿,又忽然迈步向前,抬手捧起他的脸,垫脚送上一吻。
扒着柱子的霍素问立即转头,和安盈若一起,睁大双眼,无声对视。
“堂姊真勇敢,不亏是我堂姊。”回席上的途中,霍素问与有荣焉地评价道。
少女垫脚送上的那一吻给安盈若留下极深的印象,一个问题在她心头久久萦绕:那样的吻是什么感觉呢?
她嫁过人,生过子,却从没被人那样珍重地、小心地、勇敢地、羞怯地对待过。
“事实证明,勇敢的女郎有糖吃。”霍素问看上去像是被吓傻了的安盈若,道,“七娘,你将来要是有了意中人,也要向我堂姊学习。看到没,李副将多好的郎子,就那么被她拿下了。”
“你……干嘛总拿我作比!”似有隐秘的心事被她这话掀动了一角,安盈若来不及细细辨别便将其按回去,随即羞怒道,“不许说了。”
霍素问只当小女郎脸皮薄,笑着讨了句饶,便挽着她的胳膊,再次入了席。
现杀的过厅羊肉质鲜美,光明炙虾爽嫩弹滑,安盈若重新入席之后一头埋进美食里,再不去理那纷纷扰扰的怪异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