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纸鸢
“小娘子,霍家三娘子派人来传话,问你上巳节要不要和她一起出去玩儿。”
安盈若午膳时分从前院回来,听阿园说道。
“你去给她回个话,就说我要读书,就不出去了。”安盈若想也没想便回道。
“婢子就没见过比小娘子更好学的人。”菊娘将饭菜摆在案上,闻言不禁开口道,“像小娘子这个年纪的孩子,本该是最贪玩的时候。可自从婢子来到小娘子身边,只见你日日苦读,却从未喊过一句累,当真罕见。”
“有机会读书明理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安盈若微笑着道,“我珍惜尚且来不及,怎么会觉得累。”
“所以说很是罕见呀。”梅娘接话道,“那些贫寒人家的郎君娘子也不见得比小娘子更珍惜读书的机会,长于膏梁之家的子弟便更不用说了。”
“梅娘说得对,比如我就是。”关于这个,阿园拥有发言权,“记下一篇千字文对我来说已经很难了,婢子真难以想象小娘子是怎么看得下那么多书的。”
“于你而言除了吃饭和睡觉之外,还有不难的事情吗?”安盈若接话道。
闻言,李傅母、梅娘、菊娘一同发笑,窘得阿园双颊发红,她嗔道:“小娘子就会取笑我。上回说等我把千字文认全就带我看你学骑马,如今也没了声响,骗人。”
闻言,安盈若伸向餐盘的银箸在空中微微停顿,随即听到李傅母接着阿园的话道:“这事怨不到小娘子身上,郎君不回来,她就算带你去了马场你们俩敢骑吗?”
“一定要将军回来才能教吗?”阿园神态天真,疑惑道,“府里不是有很多会骑马的人吗?”
那些衙卫,个个都是骑射好手。
安盈若咽下口中的炙羊肉,轻声道:“我想等十七叔回来再学。”
“启禀小娘子,将军回来了。”
两道声音刚好接在一起。
守在这座院子里的衙卫都得过安盈若的叮嘱,若是郑君燕回来便立即来报。
李傅母尚未来得及开口,便见一道朱红的身影自她面前飘过,继而转为提裙前奔的纤细背影。
这套衣裙是前几日梅娘刚做好的,选的是与那高墙边的杏花颜色相近的朱红色,配的是珍珠白间色绫罗布条与帔子,裙腰点缀黄豆大小、颗颗均匀、色泽莹润的珍珠,绣的便是如今正开得烂漫的红杏。
梅娘描花是好手,裙幅上的杏花并非单只独朵,而是长在枝条上的一整枝。从裙裾延伸至裙腰,像是将那墙边的杏枝移到了裙上。
“小娘子慢些。”
李傅母话音未落,朱红的身影已经越过门槛,一转弯消失不见了。
郑君燕带着人跨进二进院子的时候,正好瞧见一身朱红衣衫的小女郎朝他奔跑。晨光照的她衣裙潋滟,颊侧的酒窝盛满欢喜。
他身高腿长,快走几步便消除两只人之间的大段距离。
“跑这么急做什么?”小女郎在他面前站定,郑君燕抬手,拭掉她额际冒出的细密汗珠。
安盈若还在微微喘息,却仰头看他:“十七叔,你终于回来了。”上翘的凤眼笑成了下弯的月牙儿,一双眸子如春水涤过,干净又明亮。
在这样的笑容下,脸上不常见多余神色的年轻将军也不禁微勾唇角,作为回应。
郑君燕牵起小女郎的手,二人并排慢慢前行。
“上巳节马上要到了,我带你出去踏青?”
“好呀!”安盈若大喜,“去哪里?”
“既是上巳,自然去水边。”郑君燕道,“广济渠名气虽不如长安的曲江池,但每年上巳之日也会引得全城百姓相聚,你来到汴州之后极少出门,正好趁此机会带你出去走一走。”
安盈若知道汴州有一条通达江、淮的水道,从西到东,横贯全城,乃人工开凿而成。自前朝始初,历经两朝,本朝改名为广济。
此渠之上舟船如织,往来不停,两岸千顷良田受其灌溉,得以养出肥沃之土,物产富饶。
每岁自春至冬,可于河口均调水势,止深六尺为准。河上通漕者折合银钱岁以百万计,大多为东南之产运至中原,有白米茶叶,百物众宝,不可胜计。
同时又可将关中之粟、炭转输向北,到达河朔。此渠如关中之咽喉,更是汴州之钱脉。
这些,都是从霍刺史那里学到的。
安盈若将这些说给郑君燕听。
“看来霍刺史教授你不少。”他眉眼温和,直接领着小女郎来到书房。后面跟随的衙卫抬着两口大箱子,一并抬了进来。
“纸鸢!”第一口木箱一打开,安盈若便看到了放在最上方的两只纸鸢。两只都是燕子的形状,做工精巧,画工也精妙。
鸢首绑有竹笛,安盈若从前在郑家见过,是近几年新兴的玩法,当纸鸢迎风飞上碧空,其上竹笛便会被风吹响,幽鸣声声,如风弄筝。
“如今还在二月,午后便带你去郊外。”郑君燕看着拿着纸鸢爱不释手的小女郎道。
“好!”小女郎喜笑颜开,鬓边的红杏开得热烈。时有春日暖风自窗棂飘来,吹起她额边浅发,原本柔顺垂在额前的发丝偏向一侧,露出弯弯的柳叶黛眉。她两只手都抱着风筝,郑君燕伸手替她拂了。
……
“朝廷为何敢下这三道诏令呢?”小女郎纵然憧憬着午后的活动,但并不耽于玩乐,看完了礼物,很快便将心思收将回来。让衙卫将东西送回后院交给李傅母他们,自己则继续留在书房,听郑君燕讲长安新发出的三道诏令。
“王楚村出身长安,其父曾在神策军中任正三品统军。齐相客在成为兖海节度使之前,与你阿耶一样是朝廷平叛军的将领之一。”
听郑君燕如此讲,安盈若立即便明白了。王楚村与齐相客二人虽占地割据,但都属于亲近朝廷的一派,不单是对外,他们内心仍旧奉李氏为主,保留着对李氏的忠心。
可是这份忠心到底有多少呢?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才清楚。
“那王充戎呢?”安盈若问,“他才是河中节度使,那两处盐池如今都在他手中。即便王楚村与齐相客都同意,他难道也会同意接受调任?”
郑君燕无声给予小女郎一抹赞赏的目光,后者立即便觉得受到了莫大的鼓励,心中鼓鼓,面颊红红,更加用心去思考与倾听。
“王充戎之父乃是前河中节度使,他接任节度使之职,乃是父死子替。”郑君燕为她剖析道,“他的父亲或许曾保有与如今的王楚村一般的忠心,但是对于自幼生长在河中从未去过长安的王充戎,就难说了。”
节度使一职起初由朝廷所设,升迁贬谪自然也统归吏部所管。可是后来中央愈弱,藩镇愈强,这些重兵在握的节度使们虽然没有直接宣布脱离朝廷自立为王,却已经开始做主将自己的职位与权柄按照自己的意愿传与子嗣,并不需要朝廷的同意。
彼时的朝廷自然也想遏制,奈何它自身深陷于党争之害,又无足够的兵力作为底气,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默认这种事情发生。所以节度使职位更替的情况便变成,一方节度私下完成交接之后,再上报朝廷,然后朝廷象征性地发出诏令表示同意。
王楚之乱后,更是连两税三分都停了。各地的税赋不再向中央输送,也是造成如今朝廷缺钱缺到想出让三方节度使轮换辖地的办法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