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局势
小女郎好学,新年第二日便恢复到往常的作息规律,每日早早便起来,因郑君燕在家,晨起练字的场地也由自己的寝房改到了前院的书房。
她临摹郑君燕的字,自然瞒不过主人。郑君燕得知之后也未询问原因,只在闲暇时多写几张,放到书房共她取用。
安盈若拿来与她之前翻出来的那些对比,发现字形更见遒劲,神却不同了。以她现在刚入门的修为,自然辨认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同。
她只知道,字随心而变,那几张字是十七叔两年前写的,这说明十七叔此时的心境与两年前相比已经有所变化。
初五日,安盈若正趴在郑君燕高高的书案前学着认舆图,消失许多时日的李正回来了。
听闻小女郎在书房内,他将包着木匣的包袱留在门外,人走进来复命:“将军之命已经完成,公孙刺史也已到任,属下前来领罚。”
他单膝跪地,垂首沉声道:“请将军赐罚。”
听说领罚,安盈若立即抬头看郑君燕,疑惑李正犯了什么错要受罚。
“三十军棍,自去领吧。”郑君燕站在书案后,淡声道。他又换上了一身玄衣,说话时神色淡淡的,让人难以猜测他的心思。
安盈若不得不数屡次忆起除夕那日他穿上她送的天青色衣衫,披上白狐领披风的样子。那个时候,才会让人们主动去想,这位手握重兵的将军其实还没及冠,才十九岁而已。
如今过了年,勉强算二十岁了。
“是。”李正抱拳行礼,起身退出书房。
待他离开,安盈若回神:“十七叔,李副将犯什么错了?”
“他统领衙卫不利,让府衙出了叛徒。”
安盈若立即明白过来,是为了赵四的事情。
“可……”
“不必求情。”郑君燕道,“军有军规,错就应罚。”
安盈若不再说话,她也明白这话无可反驳。
……
正月初十,有消息自长安传入汴州——自永顺九年被逼撤离长安远赴益州的皇帝,经过三年的流亡生涯之后,再次回到了帝都。
添置了炭盆的书房中,两张矮椅被并排放到了一起,着青衫的小女郎与一身玄衣的年轻将军并坐于窗前。外头的雪色透过窗纸照进来,照亮了方几上铺展开来的羊皮舆图。
郑君燕在为她讲当下大庚朝的势力分布。
“由朝廷直接控制的地方,藩镇将领掌控的地方,叛军头目占领地,外族将领管辖地,再加上被外族趁乱侵占的地区。”安盈若一根一根地伸出指头,一只手,刚好将舆图上的地方按不同性质分出类别,“好多。”
她举起五指张开的左手,看向郑君燕:“只这么粗略的分,就有五大股不同的势力了。”
“说的不错。”郑君燕道,“若是再详细些,藩镇将领中有亲朝廷的,也有已经完全脱离朝廷管制的。而这些人的官位,有的是朝廷下令授予,有的则是直接从前任节度使手上接过来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郑君燕停了停。
安盈若立即明白,他自己就是最后这种情况。掌管数州与数万兵马的节度使,他的官职却非朝廷正式封赐,而是直接从前任宣武节度使那里接过来的。
“那十七叔是亲朝廷的那部分,还是后者呢?”安盈若问道。
郑君燕并不意外她会这么问,道:“对外,我仍是大庚的臣。”
安盈若闻言点点头,并未说自己懂还是不懂。仿佛只是在就事论事,单纯地答疑解惑而已。又问道:“那皇帝从益州回到长安,对十七叔来说有影响吗?”
“无大影响。”
安盈若再次点点头,接着问道:“那十七叔还会出去打仗吗?”
这个问题郑君燕没能立即回答她。
书房里安静下来,恰巧一块木炭被火苗从中折断,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脆响。
小女郎微微仰头,这才是她真正关心的问题。
静默的氛围并未持续太久,郑君燕便开口回答道:“天下不整,战乱便不会停。”
安盈若心下一坠。
白嫩纤细的手指在羊皮舆图上轻轻摩挲,小女郎将过分明亮的眸子垂下,掩藏心事。
俶尔又听斜上方传来声音:“阿茶在担心我?”
小女郎缓缓点头。
一只温暖的大手覆上她的头顶,轻轻揉了揉。安盈若在这带有满满安抚意味的动作中抬眸,对上郑君燕如墨的目。刹那间,她的心便被无声的力量安抚下来。
这是一双仅仅是对视,便能让她安心的眼睛。
“不必担心。”郑君燕的手还放在小女郎的头顶,见她抬眸看过来,又轻轻拨了拨她垂在额前的碎发,“你只需在这府衙中安心读书,等着我的捷报即可。”
安盈若格外认真地点点头。
……
郑君燕自年前回来一直在府衙停留半个月,安盈若本以为一起除夕守岁之后还能和他一起度过上元佳节。但是突如其来的一封军报,在上元节的前一日,再次将他引去了战场。
郑君燕并未瞒她,还将军报解释给她听——占领淮西的前王楚之乱的头目之一秦宗权领兵来犯,欲侵吞宣武军治下的颍州。
颍州原本有骁骑营统领公孙玉颜在守,但年后公孙玉颜被调往许州接手谢荃留下的两万兵马,所以郑君燕便去了前线,亲自带兵退敌。
临走之前,郑君燕告诉安盈若,若是读书疲惫了,可去前衙寻霍刺史,让他给她讲讲吏治。霍刺史若是得空,也可以让他带着他去汴州下面各个郡县走一走。
安盈若知道,他这一安排除了让她长见识之外,还想要分散她的注意力,让她不要总想着前线的战事。
安盈若自不会辜负他的心意,便将下郡县提上了日程。当然,这要看霍刺史的安排。
所以她先去前衙寻了霍刺史,问清楚他的安排。如果他近期有下郡县巡查的计划的话,那她提出一起跟随即可。若是没有,她也不好让堂堂一州刺史放下公务陪一个小孩子。
而询问过后,得知霍刺史刚好近几日便有去汴州辖下各个郡县巡查的计划。
出发前一日,霍素问提着药箱来着春晖馆,言她刚从老师那里回来:“七娘,听说你要跟我阿耶一起出下面郡县巡查?”
安盈若刚出了二进院子,便看到她站在前后院落之间的月洞门处,穿的是第一次见面时那身男式衣袍,外面罩了一件短裘。
安盈若道是:“你怎么在这里等着,多冷啊。”
“侍卫说前院不让人进,我在屋子里等不及,便来这里截你了。”霍素问比安盈若大几岁,身量自然也比她高,说话间上前一把揽住她的肩膀,居高临下,做亲热状。
安盈若实在不习惯与人贴的这般近,便笑着推她:“你有话边说,不要这样。”
“就要抱。”霍素问抱着她不放,“七娘这样又美又娇软的小娘子,手感真是太好了。”
安盈若了解她不拘小节,被她故意做出的孟浪子的调调弄得哭笑不得。又花费了一番力气,好不容易才挣脱出来,佯怒道:“好好说话!”
“带我一起去。”霍素问闹了她一会儿便罢手了,站定之后不再往安盈若身上缠,“我阿娘不让我去给我阿耶添麻烦,我阿耶又不敢违逆我阿娘的话,我只能来求你了。”
“你不是要学医吗?”
“老师说我已经学了这么多年了,现在缺的是历练。下面的郡县没有医博士和医学生,只有游方郎中,正是缺医者的地方。”霍素问正色道,“我跟你们过去,若是遇上看不起病的穷苦人家,正好能帮忙。同时也给了自己历练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