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驱傩
他们从外面回到府衙已经是腊月二十七，过了三日，便来到永顺十一年的最后一天。
这三日安盈若都待在自己房中，郑君燕闲了会过来看她，或是讲一些当下时局，或是替安盈若解答书中不懂之处。
三十这日郑君燕给她放了假，还特意将霍素问找来陪她解闷。他自己却一整日没出现，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傍晚有驱傩仪式，安盈若想出去看热闹。上一次参加驱傩，还是在长安的时候，她关于这项仪式的记忆已经变淡了。要出去，自然要先征得十七叔的同意。
于是临近傍晚，安盈若让霍素问在后面等着，自己则去前院找人。不料二人居然在在两处院子中央的月洞门处迎面相遇，安盈若一时怔愣，脱口问：“十七叔去哪里？”
“今晚城中有驱傩仪式，想去吗？”郑君燕罩着白狐毛领披风，乌发束于头顶，以白玉麒麟簪绾住。他极少穿如此清浅的颜色，让安盈若一时恍了神。而那披风里面，是一袭天青色绣竹叶纹的长袍，腰间系着白玉带。
浅浅的夕阳光辉下，白狐披风与雪同色。身前露出略略一袭淡青，两相映衬之下，那雪色更白，青色更润，衬出那如竹身姿，如玉颜色。
安盈若从前看郑君燕，总想起暗藏于鞘的锋刃，虽有心藏锐，却冷意不绝。如今再看，却如冷玉雕琢而成的竹，神清骨秀，朗月清风。
她根本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安盈若猛地回神，默默收回视线，只得重新询问道：“十七叔说什么？”
“驱傩仪式，要不要去？”
当然要！
……
安盈若、霍素问和阿园共乘一辆马车，在衙卫的护送下前往城中驱傩仪式开始的地方。
霍素问上马车的时候以为只有他们几个， 却惊见郑君燕居然出现在了队伍里。她先是呆了呆，而后登上马车便忍不住问安盈若：“大府怎么也跟来了？”
未待她回答，又叹道：“我从前便知大府姿容非凡，今日一见却直接灼了眼。幸亏他身居高位，人人敬畏，否则怕是不能出门了。”
掷果盈车算什么，大胆些的女郎怕是想把自己都扔过去。
听到霍素问的评价，安盈若强压下上扬的嘴角，只回答前面一句话道：“跟我们一起去看驱傩啊。”
“升任节度使之后比刺史还要清闲吗？”霍素问直呼怪哉。随即看到对面端坐的小女郎，便明白了，道：“原来大府是这样细致温柔的一个人吗？”
闻说霍素问用“温柔”来形容郑君燕，正在吃糕的阿圆瞪大了眼睛。
安盈若不欲在这上头与她详细讨论，便略略应声道：“十七叔是个脾气很好的人。”
霍素问并不了解郑君燕，今日便觉从前觉得他是个冷面杀神可能有所误会，又听安盈若这么说，便点头赞同：“大府平日里多笑笑就好了，那样阿耶也不会那么怕他了。”
他阿耶从前在郑君燕手下任司户，管理汴州的税收与财政。昨日刚被擢升为汴州刺史。霍素问从耶娘日常在家中的谈话中，便能感受到阿耶对顶头上司的敬畏。
不过据他阿耶说，整个汴州的官员，都很怕使君。
“李副将的事情，我已经替你问好了。”安盈若用李正岔开话题，“十七叔说他没有定亲，但是有没有意中人，只能等人回来之后亲自问他才能知道。”
霍素问听到说李正，注意力立即被转移。虽然有没有意中人没探出来，但能确定没定亲也非常不错。没有定亲就还是独身，说明是有机会的。
“我顺便帮你打听了一下其他事情。”安盈若道，“李副将出身赵郡李氏，但他们家是旁支，到他父亲那一代便门庭衰微。他父亲早亡，既无叔伯也无兄弟，母子二人相依为命。李副将少年时文采很好，但逢上乱世，科举时办时停，他只能弃文从武，十六岁投身宣武军，和十七叔是同年兵。”
“他们俩的第一场仗就是一起打的，后面的每一场也都在一起。起初两人都是小卒，后来因为战功，十七叔升队头，李正便和郑副将一起做副队头。再后来就一直跟在十七叔身边，和郑副将一起担任他的左右臂膀。”
霍素问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着实感激，道：“多谢多谢，不是我说的，我替别人说。”
她口中这个别人，安盈若没追问到底是谁，反正若能成，总归会知道的。
两个人闲聊，阿园便坐在一边认真吃糕饼，都是今天下午刚做出来，出发前菊娘亲手放到车上的。
出府衙大约两刻钟，转过一个弯道，外面立即热闹起来，众人便知这是到了。推开车窗，果真看见长长的一条驱傩大队正从他们前方的大道上经过。
安盈若第一个走出车厢，果然见郑君燕已经等在车旁。她熟练地张开双臂，由郑君燕架着胳肢窝将她抱下车。
霍素问对此并不惊讶，她幼时下车上马都是阿耶亲自抱的，一直抱到及笄前一个月。阿娘担心她骄纵的名声传出去之后影响姻缘，才给强行阻止了。
其实都是白担心，她又没准备成婚嫁人。
傩公与傩母在整支队伍的最前方，已经被数百个护僮侲子围着走远了。后方则是带着各种各样鬼怪面具的人，手里拿着各式乐器，一边走一边吹拉弹唱。乐声欢声和到一处，和街道旁千家万户的庭燎一起，将除夕的夜色闹得七零八散，不见踪影。
“十七叔。”安盈若接过阿园递来的面具，伸手扯了扯郑君燕的袖子。
后者低首，便见小女郎已经戴上一张鬼面，朝她仰着脸，还用小手在脑袋两旁做出张牙舞爪的姿势。
他忍不出轻笑出声。
“这个是你的。”安盈若知道根本吓不住他，所以没看到惊吓的神情也不是失望，把一只面具举起来给他，“我们戴上，一起去队伍里面好不好？”
郑君燕闻言略迟疑，然而在小女郎期待的目光中，却是什么也没说。点点头，俯下身，让她替自己将面具戴上。
“跟紧我。”他一边牵起小女郎的手，另一只负在背后的手朝暗中做了个手势。
“好！”安盈若脆声回答，又回头对阿园和霍素问叮嘱道，“你们也跟紧，不要走散了。”
郑立带着衙卫跟在后面，已经纷纷戴上面具：“小娘子放心，属下会保护好她们。”
安盈若身披朱砂红披风，毛领用的白狐皮，由郑君燕牵着。一白一赤，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很快没入驱傩人群之中。
一下子闯入久违的热闹，安盈若只觉仿佛瞬间回到了曾经的长安。她情不自禁地，和周围的人一起蹦跳起舞。就像一朵盛开的小梅花，原本安静地停在那里，忽被这热闹引得在枝头舞动。
不过不论如何兴奋舞动，她一只手始终牢牢抓着身旁温暖的大手。
他们跟着人群，沿着主街道走了好久。走到南市门前的时候，前方的人群忽然发生异动。
安盈若刚经历一场劫持，几乎是本能地预知到了危险。
她正要扭头唤人，视线刚刚上扬便见一片遮盖之物隔断夜空与火光，下一瞬，她被圈进一方黑暗的满带温热气息的天地之中。
二人的身形差，郑君燕的披风将她笼盖其中尚留余地。
“别怕。”安盈若听到的是自他胸腔发出来的声音，“一切都在计划之中，郑立在带人收网，很快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