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不对的
元宁七年江陵城一战之后，王芝献率领的叛军占领江陵。
一个月后，出身沙陀族的河东节度使李客庸带领沙陀兵增援朝廷发兵江陵，王芝献不敌，焚城而去。
也是在这一年，十五岁的郑君燕将七岁的安盈若托付给胞兄郑君度，恳请他帮忙照料。而后只带了一名自幼跟随他的家仆郑立，北上汴州投宣武军。
元宁八年，王芝献遭遇李客庸的沙陀兵与其余数位节度使率领的大庚军的围攻，兵败战死，余部北上投靠叛军另一大头目楚璜；
元宁九年，楚璜率军进攻汴、宋二州，宣武军浴血奋战，死守城池。
叛军主力部队转向西，半个月攻下洛阳，又半月下潼关、华州，后抵达霸上，皇帝带领百官，在宦官韩袁瑞所领的神策军的保护下，仓皇西逃，滞留于益州成都府。
楚璜兵不血刃下长安，于冬月正式称帝；
元宁十年二月，河东节度使李客庸率沙陀兵与宣武军汇合，一路西上，联合忠武节度严红鹿、兖海节度齐相客、淮南节度高并等朝廷军向楚璜发起征讨；
四月，身在益州的皇帝命山南西道节度使佘君实等人发起反攻；同年十二月，攻下长安，楚璜败走齐鲁，军队撤走前在长安烧杀抢掠两日两夜。
元宁十一年春天，老宣武节度使谢庭于战中坠马引发旧伤，临阵将军权交与郑君燕；
同年八月，李客庸、郑君燕将楚璜困于冤句。九月，破城，郑君燕斩杀楚璜于冤句牡丹坡。
叛军残余部众败退河阳、东畿、山南东、江西、浙东等地，各地首领皆为王楚之乱后起兵响应者，见王、楚二人相继被杀，纷纷宣布投降朝廷。
然人人拥兵独占一地，看似投降，实则割据；
……
白日里听郑君燕讲了当年家中之祸与当今天下大势，晚间回到后面用晚膳，安盈若只觉心里沉沉的。脑中一会儿想耶娘兄嫂和小狸儿，一会儿想一朝的皇帝居然会被贼寇赶出帝都，苍茫奔逃犹如丧家之犬。
当看到桌上精致美味的膳食时，便又想到她如今能过上如此锦衣玉食的生活，全因十七叔的庇护。
可若是出了汴州呢？那些被其他军阀占领的地方也跟这里一样太平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一国之主至今不敢回长安，大庚朝像块胡饼，被无数只手掰成了碎片。
安盈若只觉心中怪异，却琢磨不透这一股怪异之感来自何处。她在用膳时一心二用，看在李傅母等人眼里便是精力不济。
便问道：“小娘子是不是白日里读书读累了？”
安盈若飞出去的思绪被喊回来，不停摩挲银箸的手指头也停下，微笑着朝李傅母摇了摇头：“我没事， 只是一时想事情想走神了。”
“那便好。”李傅母关心道，“如今已经入冬，天气冷了，小娘子一定要注意身子才是。用功是好事，但身子最重要。”
安盈若道晓得了，然后低头专心吃饭。
就寝前，阿园跑来了她床边。双手托着近些日子圆润了不少的下巴，支在床沿看着正准备脱鞋就寝的安盈若。
“你怎么了？”安盈若问。
“我总觉得小娘子哪里不一样了。”她说话的时候又左右上下打量了一遍安盈若，圆圆的杏眼盛着疑惑，“但是又看不出是哪里不一样了。”
听她这么一说，安盈若微愣。随即又听她道：“我听人说接近墨水就会变黑，小娘子你是不是因为和将军待在一起时间久了，就跟以前不一样了。”
她年纪小，来到汴州之后李傅母和梅娘菊娘都宠她，所以比之前在郑家过得更为舒心，性格也愈发活泼起来。
“那叫近墨者黑。”安盈若纠正道，“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跟十七叔待在一起，怎么能叫近墨者黑呢？”
“那叫什么？”
“叫……”最起码也要叫近朱者赤吧。安盈若没回答，只问道：“你的千字文认完了吗？”
阿园的小脸儿立时垮了下来，小娘子果真变了，从前说话不会这么戳人痛处的。
“十七叔说来年春天就教我骑马，要是那个时候你还是认不全千字文的话，你就只能继续留在院子里认字了。”安盈若状似无意地提起。
“骑马？”阿园瞬间从床沿弹起来，“小娘子，你别丢下我！我也想看你骑马。”
“不只是骑马，十七叔还要教我射箭。”素白的小脸儿上挂上傲娇神色，“还有马球、蹴鞠。只要他会的，都能教给我。”
安盈若在从侧面告诉她，看吧，十七叔对我特别好，不是你说的什么近墨者黑。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阿园那么怕十七叔。不止是她，好像梅娘菊娘也特别怕，远远地看见十七叔就特别紧张，只有李傅母好一些。
“我学我学，我一定认真学。”阿园可不会错过这些乐子，连忙保证道，“小娘子你放心，春天来到之前我一定认完千字文。”
二人笑闹了一番，安盈若催阿园回自己房间去睡觉：“走的时候替我把外间的蜡烛熄了。”
“好。”阿园走到外间将蜡烛熄灭，房内顿时被静谧的黑暗所笼罩。
安盈若躺在软和温暖的被窝里，身下铺的是郑君燕亲自打来的虎皮。她的手指抚过兽皮表面，睁着眼睛，瞧着无尽的黑暗。
时间静悄悄地流过，依稀可闻窗外寒风呜呜呼啸之声。她在这寒冷的声音和身边温暖触感的缠绕中，逐渐捉住那一抹于心中游荡了许久的怪异之感。
她终于知道这股怪异是什么了。
当前的大庚朝，是不对的。
一个正常的国家，应该像一块完整的胡饼，是一体的。可是如今的大庚朝，用四分五裂都不足以形容，它分裂的块数，比一个人的手指脚趾加起来还要多。
这块胡饼，早就碎成渣了。
《孟子》有言：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一个被人从中国皇宫赶到偏僻一隅的皇帝，还算是得道者吗？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安盈若再一次切实地感受到读书的好处，若非读了那些书，她自然是想不明白这些问题的。
幽暗的幔帐之内，小女郎微微翘起嘴角，为自己学有所得而高兴。
随即嘴角落下，她缓缓闭上双眸。临睡前心中起了一个念头：既然是不对的，那就要有人来拨乱反正，将错的变成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