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忽上前线
李傅母等人不知安盈若何时回来,便早早烧好热水,灶下柴火不熄,确保随时都有热水取用。
沐浴过后,安盈若躺到舒适宽敞的床榻之上,一时间还没有睡意。盯着青纱帐幔,回想着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大都匆匆略过,思绪最后还是落到了晚间在书房里看的论语上面。
抱着书汲取知识的感觉,让安盈若既新奇又兴奋,只觉孜孜不倦,乐此不疲。每新识得一个字,新记住一个句子,都能让她获得莫大的欢喜与满足。
她已经开始摆脱粗浅无知的自己了。
若是能跟着十七叔学会骑马射箭,连软弱无能这一条也能改变。
她憧憬着这一天的到来。
想到这里,巴掌大的小脸儿上溢满幸福的笑容。她抱着薄衾,盘算着要如何分配时间。是该给骑马射箭分配多一些时间呢?还是侧重于读书明理?
算了,到时候问问十七叔好了,听他的话准没错。
继而又想:十七叔对我这么好,我该怎么回报他呢?
她现在衣食住行,无一不是十七叔在提供。而她自己,不是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而是根本没有东西可以拿出来。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十七叔给她的。
安盈若不禁苦恼,好像真的没办法报答。
躺的时间长了,她的苦恼逐渐被困意冲散。半梦半醒间,忽然想起她并不是什么都不会——她会织布、裁衣和刺绣。
于是便携着这些技能能为十七叔做些什么的疑问,走到梦乡会周公去了。
翌日一早,安盈若醒过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她可以给十七叔做衣裳!
上辈子在林家生活四年,唯一的收获就是练了一手熟练无比的针线活儿。除一大家子人的衣裳鞋靴之外,她日常还要做一些手帕、香囊类的绣品,每隔一段时间拿去城中换钱。
虽然跟十七叔对她的照顾比起来微不足道,但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报答给他的东西了。
安盈若醒来之后没立即起身,而是躺在床上细细思索这个计划该如何实施。在做出成果之前,她不想让十七叔知道,但是又要拿到他的尺寸。思来想去,只能去问李、郑二位副将了。
谁能替她保守秘密呢?安盈若分别在脑中过了一下郑立和李正的样子,很快决定舍郑立找李正。
郑副将人虽好,但是性格有些……直爽,还是找李副将比较靠谱。
打定主意,安盈若心中欢喜,起床也起的神清气爽。她坐起身潇洒地撩开青纱帐,趿起木屐走去净房洗漱。
先拿能令齿颊留香的香药混上清盐洁了齿,而后再净面。洗漱完成之后从净房出来,阿园和李傅母听到房内动静已经进来。
安盈若先在阿园的服侍下换了衣裳,然后坐到妆台前,由李傅母帮她梳头。
梳妆完毕之后菊娘端来早膳,见又有一只女郎拳头一般大的金乳酥趴在碟子里,李傅母不禁笑道:“小娘子吃东西也和我家娘子年轻时相像,爱吃的物件儿一定一连串吃到过瘾才是。”
“是吗?”正伸手去够金乳酥的安盈若害羞一笑,便问道,“不知李夫人爱吃什么?”
“岭南来的荔枝煎。”李傅母道,“每回都是连着吃好些天,直到觉得甜腻了为止。中间隔一两个月不碰,某日想起来了再接着吃。”
荔枝煎,看来十七叔的阿娘年轻时候也爱吃甜食。
这府衙统共就她们五个女眷,安盈若本想大家一起用膳,不必将尊卑分那么清楚。李傅母却坚持奴仆不能与主人同桌坐着用膳的规矩。于是每一餐都是她们服侍安盈若用完,再回厨房去吃。
一只金乳酥下去半个,安盈若想催她们先去用,用完之后再回来收拾餐具即可。正要说话,门外传来男子的声音,是府中的衙卫。
以为是十七叔找自己有事,安盈若便要将手中半只金乳酥放回去,起身去见人。却被李傅母压下,示意她继续用膳,她则走出去跟来人询问详情。
“将军命我将此信交给小娘子。”安盈若听到了门口侍卫对李傅母说的话。
信?什么信?
“郎君何在?”李傅母疑惑问道。
“前线来报,军情紧急,将军已于昨夜动身赶往前线。”侍卫回答道。
“啪。”手中的金乳酥掉落,连累筷子一起砸到了桌案上。
“前线在哪里?”安盈若提裙从里间冲出来,“十七叔去打仗了吗?”
“事关军情,属下不便多说,请小娘子宽宥。”侍卫将信双手奉上,“这是将军留给小娘子的信。”
安盈若将信接过,心绪久久不能平静。昨晚还教她读论语的人,怎么一觉醒来就去了前线呢?
那半只金乳酥掉到了地上,自然不能再吃了。其余膳食几乎没动,安盈若却觉饱了。跟梅娘菊娘说将早膳撤下,便抱着信来到里间,坐到床边,双脚踩到脚榻上,小心翼翼地将信打开。
信中的内容很简洁,郑君燕首先向她道明深夜离开的原因——便如方才的侍卫所说,前线军情紧急,他接到消息之后当夜便出发了。
而后又跟她说,书房随她出入,让她继续读论语,遇到不懂的地方便记下来,攒到一起可以写成信函,交由衙卫,他们自会替她将信送至他手中。
他会在闲暇时间给她回信,替她解疑。
可三日一封,也可五日一封,让安盈若视情况而定。
信的最后,他告诉安盈若不必担心,安心在家等他归来。
不过几行内容,很快便能看完。安盈若却来回读了数遍,仿佛看着信,便觉得写信的人还没走。
世道不太平,各地兵乱频发,这个她是知道的。可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都没有亲眼见过兵乱是什么样子,所以并没有切身感受。
如今十七叔连夜奔赴战场,她第一次感受到战争的可怕。
在这世上除了阿园,十七叔是她最重要的人。一想到战场上刀剑无眼,安盈若的心便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紧紧攥住,呼吸不畅,难受不已。
巨大的惶恐将她包围,她无助,害怕,脑中有各种各样的猜想在胡乱肆虐。她用力摇头,将这些不吉利的想法全部赶出去。
可是不久,它们又会重新回来,像是恶鬼附身,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
不会的不会的,十七叔一定不会有事的。安盈若不断劝导自己,和那些可怕的猜想做斗争。
可是人一旦被恐惧缚住,所有害怕的事情就会趁虚而入,一股脑全部涌上来——离开长安前的大火、母亲将她交出去时的决绝眼神、在林家无数个夜晚的恶心与无助……
电光火石之间,这些记忆像是一座阴森的旧塔訇然坍塌,砖瓦横梁一齐砸下,将安盈若掩埋其中……
“呼!”安盈若奋力呼出一口气,随即双手撑床,激烈喘息。
有水珠从下颌滴下,落到手背上。她才恍然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小娘子?”阿园扒着屏风,探出半个身子面向里间坐着的安盈若,“你的信读完了吗?李傅母让我过来看看你,你没事吧?”
“没事。”安盈若背对着阿园坐,青纱帐被她放下当做遮掩,“你们先去用早膳吧,告诉李傅母不必担心,我昨夜没睡好,现在有些困了,想再睡会儿。”
“那小娘子你快睡,我们不吵你。”阿园立即信了,“你睡好了再喊我。”
听着她的脚步声远离,在外间低声和李傅母说了几句话,而后传来房门关合的声音,室内光线暗下一些。安盈若放松了身体,一头歪倒在枕头上,慢慢平复着自己。
上辈子她十五岁生辰,十七叔赶回荥阳替她庆贺,手持长枪,身体强健。那就说明,这一仗他定然能平安归来的。
想到这里,她才算是找到了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将信贴在心口,慢慢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