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读书
掌灯时分,郑君燕才忙完公务从前衙回来,听到衙卫禀报安盈若自午后便来到书房,一直到现在还没出来。
这么说晚膳自然也没用。
“李正。”
“属下明白,这就去准备。”
郑立一脸茫然:他明白啥了?将军说什么了?
他欲开口询问,抬头才发现将军已经大步往前走了,连忙追上去。
……
郑君燕绕过屏风来到里间,便见坐在窗边的小女郎朝她扭身,面上的苦恼还没来得及疏散。
里间点了一盏灯,她身后的方几上,竹简、锦帛和手札摆满了桌面。
看到他,小女郎第一句话便是:“十七叔,这些我都看不懂。”
说话时一双秀气稚嫩的眉毛即将接在一起,满脸愁绪,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郑君燕瞬时明白她在苦恼什么,哭笑不得。
他人高腿长,三两步便踱至近前。拿起方几上的书,看这小女郎在看些什么。
《左氏春秋》、《战国策》、《列子》……郑君燕看了几部便要发笑,又恐恼了正苦恼不已的小女郎,遂忍住,将书卷放下来到对面,于矮椅上落座。
他去前衙处理公务也穿常服,仍旧是一袭圆领窄袖黑袍,腰系鞓带,不见饰物。不过他许多衣裳虽然同色,绣纹却不同,安盈若一眼便能分辨出来。
今日穿的是麒麟暗纹,袖口有银线。
“阿茶今年几岁?”他忽然问道。
“十一岁。”安盈若不明所以地回答。
“从前可曾请过先生,教授的都是什么内容?读过什么书?”郑君燕继续问。
“请过。”安盈若启蒙时便请过女先生,“教的是识字、写字,读的书有《千字文》、《兔园策》、《太公家教》。”
这些书她在家时已经读过,来到荥阳之后又学了一遍。此外还学过一些《切韵》,去年冬日开始学,刚学了半年。
“像这样的书,可曾有人跟你提过?”郑君燕执起一卷《战国策》,问她。
安盈若摇头。
“既无人教过,你如何能懂?”郑君燕道,“你若是能无师自通,还要我这个老师做什么?”
安盈若讷讷点头,表示晓得了。
“你学这些还太早,学习也要循序渐进。”郑君燕将方几上的书卷拿了,起身放回原处。在书架前停留片刻,另外抽了一卷出来,放到安盈若面前。
安盈若执起小木牌,见上面写着论语二字。
“你要学策,需先懂人。”只听他道,“先从论语学起,打好基础,再筑楼阁。”
安盈若明白了,此书,便是教她懂人的。遂用力点头:“我知道了,十七叔,我会好好看的。”
“将它先通读一遍,不懂的我来教你。”
“好!”
安盈若正欲将书展开,却被一只大手按住。
她疑惑。
“先用膳,用过之后再看。”
安盈若哦了声,乖乖放了手。
不多时,李正便将饭菜端来——一只单笼金乳酥,一盅乳酿鱼,一碟白灼葵菜,配上一小碗黄澄澄的粟米饭。
安盈若见每份菜都是用小银碟盛装,仰头看向郑君燕:“我一个人吃吗?”
“我在前衙用过回来的。”郑君燕对于吃食不挑剔,为求方便,住在府衙都是和前衙的官员一起会食,或者和衙卫一个大灶,自己院里没开过火。
安盈若首先拿起那只软软胖胖单笼金乳酥,正想张嘴大咬一口,又想到这不是自己的闺房,遂合小嘴巴,斯斯文文地咬了一小口。
第一口只咬了一层面皮下来,第二口才吃到里面甜甜的泛着奶香的馅儿。一吃就是菊娘的手艺。
她酷爱这味道,来到府衙之后菊娘给她做了一次,竟是比从前吃过的都要好吃。自那之后每一顿都要有这黄胖子,已经一连吃了四顿。
郑君燕又点了三盏灯,整个书房顿时亮堂起来。
“日后若是夜间看书,就多点几盏灯,否则容易伤眼睛。”他没回窗前,而是随手抽了一卷手札在手中,在书案后落座,翻看起来,对窗边的小女郎道,“慢慢吃,不必着急。”
没人盯着自己,安盈若不自觉放松许多。不过仍旧吃的很规矩,安安静静地用完了一餐饭。
她正犹豫要不要喊人进来收拾,郑君燕已经替她出声,郑立应声而入,麻利的将残局收拾干净,再次退出去。
安盈若将放在方几角落处的竹简拿到自己面前,翻开,开始阅读。
论语第一则: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确实比《吕氏春秋》容易懂,安盈若如是想道。
房内静悄悄的,时间便在一点一滴中飞速流过。安盈若一字一句看得认真,遇到不通之处,便起身捧着书来到郑君燕身旁问他。
问得次数多了,索性直接将书放到书案的空白处,趴在他身边继续阅读。
“站着不累?”
安盈若摇头。
郑君燕显然不信,看了一眼窗边的矮椅,示意她坐回去。
安盈若微微垂头,只好抱着书重新坐回去。
方坐正,便觉头顶一方高大的阴影笼罩下来。抬头,便看见郑君燕落座在她对面。
安盈若心头一阵雀跃。
“专心。”郑君燕姿态放松,执书的手臂架在矮椅扶手上,从手札摆放的角度来看,已经看到了后半部分。
安盈若闻言立即收起飘出去的心思,将它们重新按回那一行行子曰中。
时至深夜,郑立进房提醒:“将军,二更已到。”
“今天便到这里,我送你回去休息。”郑君燕放下手札,从矮椅上站起来。他高大的身躯在烛火的映衬下更显伟岸,安盈若看着,脑子里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她要是能长高些就好了。
她正读的津津有味,本想说自己不困。见郑君燕已经起身,也只好放下竹简,跟着起来。
“日后读书,晚间莫要超过这个时辰。”一起往前走的时候,郑君燕叮嘱道,“熬夜伤身。”
“好,我记得了十七叔。”
郑立举着灯笼在前方照明,安盈若被郑君燕牵着与他并行。
察觉到小女郎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郑君燕并未转头,直接道:“有什么话要说?”
“十七叔,你在军营的时候熬夜多吗?”
这问题问的幼稚,一旦战事起,日夜颠倒连续作战是常事。
不过郑君燕却道:“我与你不同,你还是小孩子,经常熬夜小心身量不长。”
这话将安盈若吓住了,郑君燕的每句话,她都奉为圭臬。不禁想:难道前世没长高的原因是熬夜太多?
她回想,自嫁到郑家后,她被要求跟着林母一起织布,经常要到夜半才能从堂屋离开。第二日鸡鸣便要起床,为家中男丁和孩子们洗衣做饭。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于是对于郑君燕告诫她不要熬夜的话愈发视作金科玉律,决定绝不违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