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沐浴
“哦,阿茶想要学什么?”斜飞入鬓的浓黑剑眉变得柔和,点漆般的黑目渐渐化开,显示着郑君燕此刻的愉悦。
安盈若因这愉悦再次受到鼓舞,然而这问题却将她问住了。
她只知道自己见识短浅,要学的东西都很多,可是具体要学什么,却不清楚。
而对面的郑君燕还在耐心地等着她回答。
安盈若微咬下唇,沉思片刻,忽然福至心灵,想到了答案:“十七叔会什么?”
“我不想学女子学的东西,而想要学男子学的东西。”她道,“十七叔会的,我都想学。”
“哈哈哈哈。”年轻将军清俊冷冽,喜怒哀惧不露于外,忽然朗声大笑,将安盈若惊了一跳。
她不知道的是,守在门外的李正与郑立讶然对视,后者更是露出见鬼一样的表情:白天刚遇到一场刺杀,怎么晚忽然笑起来了?
他家主公年少时倒是常笑,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自从投军,性子却越来越冷,不论是遇到好事还是坏事总是冷着一张面。尤其是近两年,谢节使的身体每况愈下,宣武军的重担落到主公身上,他日日跟在他身边,都快一年没见他笑过了。
郑立用眼神询问李正:怎么回事?
李正大约猜到一些,却不回答。
郑立见对方不理睬自己,挠挠头,自己想。想来想去,房内除主公之外唯有一位小娘子。难道主动发笑,是因为她。
嚯,这小娘子好本事!不知道说了什么笑话,居然逗笑了主公。
片刻后,闻得室内响起轻微的脚步声,李正转身将房门打开。郑君燕和安盈若先后踱出,一人单手负于身后,一人双手敛于身前,后者亦步亦趋地跟随前者。
李正了然,这是将军要送小娘子回房。
然郑君燕刚踏出房门,就有个二愣子的声音响起,问:“这么晚了,将军怎么还出门?”
李正真想扶额,像看傻子一样看向对面只长腱子肉的人。
将军没理他,随后便听心善的小娘子开口道:“郑副将,十七叔送我回房。”
“这么近的几步路,还要送啊!”
嘿!李正合理怀疑这二愣子白天御敌时被伤了脑子。
郑立凭借出色的脑子,得来郑君燕一个白眼。说白眼自然是夸张了,其实不过是微微一瞥。不过这一瞥的威力足够大,对面的二愣子立刻噤声了。
倒是安盈若,闹了个浅浅的红脸。她与十七叔的住处确实只有几步路,但二人说完事情之后十七叔自然地站起身,做出送她出去的姿态,她没舍得拒绝。
郑君燕将安盈若送至房门前,离开前叮嘱道:“明日辰末用朝食,巳正出发,今晚好好歇息,不必起得过早。”
“好,我记得了,十七叔也早些安寝。”安盈若想了想,临了又加了句,“一夜好梦。”
郑君燕嘴角轻勾:“好梦。”
阿园将安盈若迎进房中,待郑君燕转身离开之后,方合上房门。安盈若站在门后,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消失于微渐,才扬着嘴角,抬步往内室去。
见格局简单的房舍里被人用绸布与屏风围出一方小天地,听到她进来,李傅母掀开帘布,从中出来。衣袖挽于肘部,手指还挂着水珠。
“小娘子回来的正好,香汤已经准备妥当,小娘子沐浴吧。”
安盈若道好,先由李傅母替她卸去钗环,而后趿上木屐,走入临时搭建起来的净房中。令她惊讶的是李傅母所说的香汤,当真是用香药调和而成的浴汤。一进来,便闻到热气蒸腾下令人心神安宁的氤氲香气。
十七叔说此处驿站是为军务所设,条件略微简陋。安盈若原本以为,能用上热汤已经很不错了,未曾奢想过在这里进行如此精致的沐浴。
原来那两个大包袱里面,除了衣裙首饰之外,还含着沐浴用的香药、洁齿用的刷子和清盐、驱散蚊虫的香薰香囊以及全新的衾褥。
即便在郑家,她也不曾被照料的如此细致周到。
“浴桶虽是旧的,但奴婢已经领着菊娘与梅娘仔细清理过,里外清洗数遍之后又用香药泡过一刻钟。待它干净之后,才为小娘子盛入浴汤。”李傅母见安盈若站在浴桶前发呆,以为是她介意这浴桶破旧,便解释道。
她哪里有这么娇气。听了李傅母的话,安盈若心下实在感激,道:“劳烦傅母,下次不必这么费事了,我不娇气的。赶了一天的路,大家都很累,不必为了我大费周章。”
说是要忘记,但那些根植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岂是说拔除便拔除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她不禁忆起她刚嫁入林家时的一件事,那是她和林二郎成亲的次日。前夜她被林二郎强行占了身子,事后除了满身的疼痛不适外,还觉得他将身上的酸臭气息尽数沾到了自己身上。
结束之后,她便跟阿园说要沐浴。
可是林家连个像样的浴桶都没有。
阿园找出一个还算干净的木盆,到厨下烧了热水,端到房中替她擦洗身体。她跟林二郎所住的东屋只有一间,没有里外之分,房内狭小,一览无余。
安盈若要擦身,便请林二郎出去。对方瘫在床上装睡,装作没听到她的话。
安盈若无奈,只得跟阿园一起将盛满水的木盆移至厨房,让阿园帮她守着门,趁着林家人还都已睡下,在厨房擦洗。
谁知那次的事情惹怒了林二郎,他当天虽未发作,却记在了心上。
几日后,夜半,安盈若将又一次房事忍耐过去,穿衣下床,欲去厨房擦洗。谁知林二郎追将上来,直接闯进厨房,将阿园备好的热水端起来,兜头朝安盈若浇下。
后不解气,又抓起一旁的水瓢,从水缸里里舀出一盆凉水,命安盈若站到院中,奋力朝她泼去。
阿园因护着安盈若,同样被泼了个湿透。
林二郎将木盆丢到地上:“嫌我脏?这下干净了。”
……
李傅母放在浴汤里的香药有安神的作用,安盈若很快便觉睡意袭来。她闭眼靠在浴桶边缘,感受着泛着香气的热汤安抚着自己的四肢百骸,任记忆静静流过脑海。
回忆到那盆冰冷的水泼到自己身上之时,身体忽然发凉颤抖,将她的睡意惊走了几分。
随即便见李傅母拿着洁净的棉布掀帘进来:“小娘子,该出来了。”
安盈若感受到水温比她初进来时低了不少,才惊觉她已在浴桶中坐了许久,难道方才睡着了吗?
她从水中站起身,扶着浴桶边沿,踩着小方凳,从里面出来。阿园在旁边扶着,以防她摔跤。
李傅母立即用干爽的棉布将她包裹,让安盈若觉得她在包婴儿:“虽是初秋,热气还在,但七月流火,偶尔夜间已有凉意,千万别着了凉。”
发自真心的关怀让安盈若感觉到温暖:“我记得了,多谢傅母。”
小女郎刚出浴,羽扇般的睫上还挂着盈盈水雾,抬眸用那双干净无尘的眼睛看人时,愈发显得无辜惹人怜。李傅母经过两日的相处,爱惨了这体贴懂事又柔软的女郎,完全将她当做自己的孩儿疼爱。
“跟奴婢哪里用得着说谢呢。”李傅母接过阿园递来的里衣,替安盈若穿上,又拿过一块小一些的干棉布,替她拭去发尾的水珠,“奴婢一生未嫁,没有自己的孩儿,是将小娘子当自己孩儿看顾的。”
替小女郎将青丝理顺,扶着她瘦削的肩膀走出去。心中只道:小娘子太瘦了,要好好补补才行。安定之后要找来菊娘细细商议,她一人若是不行,再寻来两个厨艺精湛的庖丁帮忙。
安盈若舒服地安置下来,再一次噙着嘴角沉入梦中——她有老师啦!十七叔答应亲自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