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很好
因路上突发的一场变故，队伍到达驿站时夜幕已经完全笼罩下来。
驿长出来迎接，李正上前将驿牒递上。而后安盈若便见驿长连忙拱着手迎上前，对着正接她下马车的郑君燕行礼：“原来是郑将军，快请进。”
安盈若跟在郑君燕身边，在驿长的引导下步入驿站，心中思忖十七叔在军中好像职位不低。
囿于她有限的见识，只知道驿站是朝廷专门为官员设置的，庶民百姓没有资格入住。而这名驿长这么快就认出十七叔，认出之后又如此客气，说明两点：一来，十七叔在军中名号颇响亮，二来，职位颇高。
对于和郑君燕相关的事，安盈若自然有着莫大的好奇。除此之外还有黄昏那场刺杀，是何人所为？因何所为？十七叔经常遭遇这样的刺杀吗？
种种疑问被安盈若埋在腹中，忖度着何时向十七叔求解比较好。
于是用膳时，郑君燕便发现小女郎有些心不在焉。
他用膳极快，结束之后并未有其他动作，坐在一旁看着小女郎吃完，才开口发问：“因何发呆？”
刚放下竹筷的安盈若抬眸，又亮又呆。随即反应过来，又被十七叔看穿心思了。
“可还记得我说的话？”
安盈若愣了愣，明晰他所问为何。遂微微点头，道：“记得。”
郑君燕继续看着她，不言。
“我确实有些疑问，并非不问，只是觉得用过晚膳再问比较合适。”安盈若赶紧解释，侧面意思便是，她将十七叔的话记在心里了，并没有打算把事情藏在心里。
郑君燕蜷指轻扣桌案，“咚”的一声，类于木鱼之轻响：“问吧。”
安盈若想问，是不是什么问题都可以问。但是直觉她问出这句后十七叔应该不喜欢，遂作罢。理了理思路，从第一条疑惑开始问：“今天那些刺客是来刺杀十七叔的吗？”
“是。”答的干脆。
见他没有要隐瞒的意思，安盈若受到了鼓舞，于是继续问道：“他们是谁派来的？为什么要刺杀你？”
“仇家。”郑君燕言简意赅，“杀掉我，于他们有利。”
“什么样的仇家？”安盈若手指微蜷，“像这样的仇家有很多吗？”
“很多。”郑君燕说起很多的时候，语气和安盈若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并无严肃或愁忧，反而透着两分……漫不经心。
只听他接着道：“我带兵打仗，所有与宣武军对立之人，皆是仇家。”
宣武军，又是一个没听过的陌生名字。安盈若自然想知道它是什么，但秉持着不让思绪杂乱的原则，只得先行将疑惑压下，按照自己起初理好的思路继续问下去。
“像今天这样的刺杀，成功过吗？”她问的自然不是彻底的成功，而是郑君燕有没有因为刺杀受过伤。
“他们若能得逞，我便不会坐在你面前了。”他回答道，“不必担心，阿茶。”
安盈若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但已经不用问了。
郑君燕的视野中，小女郎放在食案上的小手再次蜷缩，攥成了小拳。于是他微笑，带上几分安抚，温声道：“白日里你也在场，他们未能近我身，所以，不必担心。”
安盈若点点头：“我知道了。”
小女郎的拳头仍旧没有放开，她应该自己都没有留意到罢。
“还有吗？”郑君燕示意她，若还有疑问便继续问。
自然还有，准备好的问题还有“你的在军中的官职是不是很高？”“名号是不是很响亮？”，但安盈若忽然觉得这些问题有些索然无味，不再想问了。
“若是没有了，那换我来问阿茶。”郑君燕见她不应，便反客为主道，“我问，你答。”
安盈若闻言乖巧道好：“十七叔你问吧。”
郑君燕的第一个问题是：“林木说你们在逃出荥阳城前，曾于城中土地庙杀过一名乞丐。杀人之后，怕不怕？”
安盈若去看过林木，但并不知道她将这件事告诉十七叔了。不过也没什么，她本来也无意隐瞒。遂诚实答道：“一开始怕，后来不怕了。”
“为何怕？又为何不怕了？”
“一开始怕，是因为第一次伤人，而且他的死状……有些可怖。”安盈若答道，“后来不怕了，是因为林木跟我说，如果他不死，死的就是我们。我不想死，所以……”
他家阿茶坦诚的可爱，郑君燕很满意，替她将话接上：“所以，他必须死。”
“很好。”他道。
安盈若忖了忖，才确定这句很好，是对她关于杀死那名乞丐之事的回答所做的评价。
哪里很好？不害怕很好？还是……将他杀死很好？
在十七叔漆黑如墨的眸中，她仿佛得到了答案——都很好。
她杀了人，却被夸奖“很好”。
“你性情良善，这本很好。”郑君燕继续道，“但如今世道，欺的便是良善之人。你首先要学会保护自己，然后才能去想别人。若有人欺你，便反击回去。你的忍让，只会让恶人得寸进尺。”
“好，我记住了，十七叔。”安盈若听完，认真道。听郑君燕如此说，她首先想到的便是林家人。上一世，她被他们嗟磨而死，不仅有恨，而且是深仇大恨。她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可是转念一想，这一世，他们与她只是陌生人。将上辈子的仇怨报复在这辈子并未犯下错事的人身上，是不对的。
这一次已经与前世不同了，她并未嫁入林家，而是找到了十七叔。他们即将去到汴州，之后也不会再与林家有任何瓜葛。
既然已经踏上一条光明坦途，上辈子那条布满荆棘的路，便留在记忆中吧。这一世，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十七叔，我也想在别人欺负我的时候反击回去。可是我太弱了，没有反击之力，这要怎么办？”小女郎浅色的瞳仁中，有烛火的光影在闪动。
“那阿茶觉得应该怎么办？”郑君燕注视着他，像是一位老师在考问学生。
安盈若小小的身体忍不住前倾，柳叶秀眉微微蹙起，目光透出坚定，昭示着她此刻的认真：“我想要变强。”
她终于将重生之后最大的愿望说出来：“十七叔，我想学很多东西，想开阔眼界，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我不想再做软弱无用之人。”
“十七叔，你能帮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