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刺杀
一应收拾妥当之后，安盈若由李傅母带着从房中出来，路过旁边郑君燕房门口时顿住脚步，转头朝着房门瞧。
李傅母见状一笑，道：“小娘子，郎君已经出去了，如今正在外头等小娘子。”
安盈若遂不再停留，快步下了楼梯，经过客舍大厅往外去。鹅黄的裙角随着莲步轻迈如小浪般波动，发上花钗以金丝攒成的蝴蝶盈盈摇晃，仿佛下一转眼便要飞离钗头。
而小娘子呢，绰约灵动，也像是一只即将展翅飞舞的灵蝶儿。
“十七叔！”
安盈若步至大厅中央时便看见了已经骑马等在门外的郑君燕，一声呼喊，随即提裙向他奔去。
换回一身玄衣的郑君燕听到呼喊声将视线移过来，长腿横扫，自马背跃下。在蝶儿飞至之前，上前两步，于客舍门口正中迎到她。
“我家阿茶，甚是好看。”他看着站定的安盈若，不吝夸赞。唇畔带着淡淡的笑意，全然不见武将的悍凛。
小女郎闻言嘴角扬起，颊侧飘起两片红云。
“走吧，我送你去车上。”
安盈若点头，乖巧地跟上去。
二人来到车畔，无需马凳，郑君燕直接钳住小女郎的胳肢窝，轻而易举便将她举上马车。
安盈若只见他朝自己伸手，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人已经在车上了。正要退下的两片红云再次飞涨上来——虽然她看上去跟小孩子一样，可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安盈若不敢看郑君燕，一猫儿身，连忙钻进了车厢里。
阿园正往车上爬，她身量比安盈若还小一些，郑立瞧着她的动作便觉费劲，大步一跨，伸手一拎，像是揪住一只大些的兔子一般将人送了上去。觉得手上的重量，也没比兔子重多少。
马车一共三辆，一辆给林木，一辆由李傅母带着梅娘和菊娘乘坐，安盈若则跟阿园共乘一辆。待阿园低头打帘走进车厢，便瞧见自家小娘子在笑。一边笑，一边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头，眼神却是放空的。
这车厢可真宽敞呀，阿园首先在心中感叹一声，而后坐到安盈若对面，问她：“小娘子在笑什么？”
“啊？”安盈若呆呆地应声，嘴角却还没来得及落下。
她连忙敛容，一本正经道：“没什么。”
“哦。”阿园不疑有他，没再继续追问。
此时外头传来李正命令队伍出发的声音，片息之后，车轮滚动，马车稳稳前行。
安盈若透过车窗看到了不断后退的荥阳城，这才真切地感受到她即将离开生活了四年的地方。她没有任何留恋或不舍，也并不多么排斥或厌恶，心绪十分平和。
她并不清楚将要去到哪里，未来的日子会是怎么样的。但她一点儿也不彷徨，第一次面对未知如此安心。
只要跟在十七叔身边，她总是安心的。
……
清晨出荥阳城，午间在马车里用了糕饼果腹。
及至黄昏，队伍行至一片视野开阔的平原。没有树木遮挡，掀开车帘向西望，暮云蔼蔼之处，漫天红霞托着西山之阳，像是天上织女铺展开来的彩锦，又像祝融路过插上的火旗，此时此景，应有彩凤鸾翔，方能相配。
安盈若如今方感悟，同景不同情，一番景色之于千般心绪，不同的人能看出千万种模样来。如今于她而言，晚霞红的烂漫壮丽，官道平坦宽广像是连接天际的通天道，就连路边的野草都绿的别样可爱，更毋论那天上飞鸟、身旁骏马，各有潇洒与威俊。
她正要转眸，借着观景望一眼十七叔在做什么，心思刚起，队伍却生惊变。
“有刺客！”
“列阵，御敌！”
“转头，闭眼。”惊变突发之际，一袭黑影掠至车窗旁边，那只比她的脸大出一圈的手掌追过来附在安盈若的眼睛上，轻轻将她推进车厢里侧。
继而手掌离开，寒光微现，系住竹帘的布条无声断开，帘子垂坠而下，惊得摇晃不止。
安盈若应声照做，搂着阿园缩到车角，闭上双眼。
“小……小娘子。”阿园双手紧紧缠住她的腰身，身体却在发抖。
“别怕。”安盈若道，“十七叔会保护我们的。”
外面传来兵器相互碰撞的声音，马匹嘶吼的声音，马蹄绕车奔跑的声音，还有人的惨叫声。
这一切清晰无比地传进安盈若的双耳，却又俱被隔绝在厚厚的车壁之外。
不多时，于兵荒马乱的杂声中，她听到一声清晰的命令：“趴下”。安盈若立即辨认出是谁所发，遂反手推开阿园，而后将手臂放到她身侧，揽着她一同贴着车厢底部趴下。
动作刚刚结束，她们便听到车帘发出被利器刺穿之声——有流矢自车中穿过！
好在车壁厚实，箭头应该刺不穿，安盈若在心中如此想道。她亦害怕，却又十分自信自己不会有事。遂竟渐渐大起胆子，仔细去听头面的打斗声。
战斗结束很快，当安盈若听到郑君燕在窗外说：“坐起身，不要往外看。”她便知道危险已经解除，拍拍阿园，两人一骨碌爬起来，坐回松软的褥子上。心在扑通扑通地跳，口中还有微喘。
“小娘子……”阿园的唇瓣还在颤抖，“他们刚才……是在杀人吗？”
安盈若微顿，对阿园道：“是在杀敌。”
“哦……”
安盈若想起那个月夜，她往那名乞丐后脑砸下的一砖，还有林木对她说的话——他要是不死，死的就是你们还有我。
十七叔是领兵打仗的将军，他应该经常遇到这样的事。不是敌军死，就是自己还有手下的将士亡。
这本就是个你死我活的世道。
安盈若安坐车中，忽见车门开启，李傅母自外头进来：“小娘子可受到惊吓？郎君命奴婢前来安抚。”
安盈若却摇头，道：“不曾。傅母呢，可受到了惊吓？”
阿园在旁边看着，相较于神色早已平静下来的小娘子，反倒是李傅母此时面上肃容更多些。于是她再次在心中叹道：小娘子可真厉害！
“多谢小娘子关心，奴婢没事。”见小女郎神色自然，确实并无被惊吓到的痕迹，李傅母心中定下，无声地舒出一口气。又听她还反过来关心自己，心头便一热，对这懂事又坚强的小女郎愈发发自内心地疼爱了。
外柔内韧，临危不乱，有她家娘子当年的风范。
既是郑君燕让李傅母过来安慰她，安盈若便没让她再离开，而是一同留下作伴。
马车再次前行之时，她忽然心头一痒，想了想，嫩白的小手朝车帘探去。两边的帘子方才都被箭矢穿过，有些破损。
她指尖刚刚触及竹帘，帘子便被人从外面掀开。
“作甚？”
“十七叔。”小女郎露出甜甜的笑容，原来十七叔一直跟在车厢旁边。
“不怕？”即便已经听到方才安盈若与李傅母的交谈，但看到她面上如花朵一般朝自己绽放的笑容之时，郑君燕仍微微讶异。据他所知，阿茶胆子并不算大。
“不怕。”安盈若的头摇头的像拨浪鼓，两只玉蝴蝶在她莹白稚幼的下颌处来回飞舞。她接着道：“十七叔，我想看看外面。”
马车行走间难免晃动，郑君燕一手撩帘驾马与车厢并行，见这小女郎看向自己的眸子似盛了两汪清泉，晃出盈盈波光，名唤期盼。
郑君燕便了解她想看什么了。
他先侧身，见方才发生激战的地方已经离远，细节看不真切了。遂收回手，由她看。
安盈若见他允许，立即跪坐在车厢中，一手掀帘一手扶壁，探身向后望去。只见五六名玄衣侍卫被留在远处，正在处理地上刺客的尸身。应是要在道旁的荒地上挖坑，将人掩埋。
“十七叔，咱们的人有伤亡吗？”看够了，安盈若收回视线，但继续趴在车窗处。她所有的心思都写在眸中，让人一眼便能看清——她希望所有人都活着，希望方才保护她的人都没有伤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