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没人再敢欺负你
安盈若今日在客舍里思索了一下午,下定决心,不论是动之以情还是晓之以理,她都要想办法跟十七叔走。
她已经盘算好了,她只求十七叔带她和阿园离开,但并不跟在他身边给他添麻烦。她们俩可以在离他驻军的地方较近的城中赁下一间小铺面,用那些首饰当本钱,做售卖汤饼的买卖。
如果城中的房子太贵,她们赁不起的话,那就退而求其次,到便宜些的村中去赁。再买一台织机,她跟阿园织布、做绣活儿养活自己。
总之,绝不打扰十七叔在军中建功立业,也不给他拒绝自己赖着他的机会。
她都已经想好措辞了,可是事情却没有如她所想的那样进行。
十七叔出去一趟,带回了李傅母,还有两名从牙人手里挑回来的女仆。李傅母说,那是十七叔带着她亲自去挑的,二人一个擅针线,一个擅烹饪,定能将小娘子照料妥当。
她也会尽心竭力,好好侍奉小娘子。
安盈若准备了一下午的话,打了无数腹稿,全作了无用功。
她既惊又喜,惊喜过后又生出几分羞愧与自责。十七叔替她打算的这么周全,连已经去养老的李傅母都请了过来,处处为她着想。而她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害怕他丢下她不管。
若叫十七叔知道她内心所想,如何能不寒心?他将她看做亲近晚辈来疼爱,她却并未对他托付全部信任。
将人带到安盈若跟前认了脸熟之后,李傅母便带她们退下安置去了。郑立也退出去,走之前朝小阿园勾了勾手。
阿园望了望小娘子,又壮起胆子瞅了眼大将军,忙低头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之后,房内便只剩下安盈若和郑君燕两人。
“今日匆忙,除了李傅母之外只挑出两个尚算满意的人。待到了汴州府衙,再叫李傅母替你物色。”郑君燕对腰背挺直、规矩无比地坐在他对面的小女郎道,“李傅母对阿娘忠心耿耿,你可以信任。”
他看出这小女郎敏感多思,心肠柔软善意待人,却又不会轻易将信任托付于人。但她年纪小,又无双亲,总需要一个信得过的傅母在旁教导。所以便提前打消她心中可能出现的疑虑,让她早日卸下心防。
“日后在汴州,我可能经常忙于军务顾不上你,有李傅母在你身边,也能换我安心。”郑君燕接着道。将平日里习惯的语调变缓变轻,减少冷意,添上几分温和。
“十七叔。”对面的小女郎抿了几次唇,终于开口。然而却是向他承认错误:“我错了,我不该胡思乱想,担心你不会带我一起走。”
安盈若觉得今日若是不认错,她实在对不住十七叔对自己的好,晚上定会自责难安辗转难眠。两辈子,好不容易有一个对自己这么好,好到超过她能想象到的最大程度的人,她也要用最真诚的心去回报他。
这小女郎居然会有这样的担忧,是郑君燕没想到的。他以为,她至多是出于长久未见累积的陌生,不能完全信任他罢了。
他头一次产生后悔之感,当初真不该将她留在荥阳。
即便他无法分身照料,也完全可以像今日这般将李傅母请来,让她带着阿茶在汴州生活。幼时多么会撒娇耍赖的娇娇女,不过四年,全然改了性子。
是他做错了。
“傻话。”话落之时,他长臂伸展,继而骨节分明瘦而有力的大手落在安盈若发顶。小女郎的头发又细又软,让他担心掌中老茧会割断它们。原本想揉一揉的,抚了一下便作罢了。
安盈若只觉一只温暖的大手落到自己头顶,轻轻压了压,袖口拨动了她的额发,额头痒痒的。这只手掌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可惜在她头顶停留太短,就像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即离。
“傻话”,这两个便是他对她歉意的回应。好似什么都没说,安盈若却觉得什么都说了。
其中最重要的意思她也领略到了,十七叔说他不怪她。
这让安盈若得到了安抚,心中自责减弱许多。
加上方才那轻轻一抚,让她彻底从低沉的情绪中跳将出来,重新回归至惊喜愉悦之中。大大的眸中逐渐蓄满星辉,又如水波潋潋,一丝尘垢也无。
“在我身边,不必事事小心。”
安盈若微愣。
“话想说便说,不必再三斟酌。”郑君燕接着道,“事想做便做,有我在,没人敢再欺负你。”
……
有我在,没人敢再欺负你。
及至睡意朦胧之时,安盈若仍在不厌其烦地默念这句话。一遍又一遍,每念一遍都会让心头漾出一丝安心与喜悦,如有一只软玉般微凉的手,轻轻拨弄她的心弦。又让她忆起年幼时卧在阿娘身旁,听着婉转的歌谣,嗅着她身上甜软的香气,被她柔软温热的手轻轻拍着睡去的感觉。
三更鼓过,小女郎唇畔含笑,双手放于胸前拥着薄衾,就像抱住那句话,在榻上打了个滚儿,才逐渐心满意足地睡去。
……
次日清晨,李傅母领着阿园替安盈若穿衣打扮,新来的梅娘和菊娘进来收整行李。其实也无甚要收的,昨日郑立带回来的两个大包袱并未完全解封,李傅母只命梅娘从中拿了一整套衣裳与配饰出来,剩下的重新系上挎走便是。
安盈若看着身上这套崭新的衣裙,并非从前在郑家穿过的那些。还有耳珰与钗子,亦是第一次见。略一思忖,便知这大约是昨日才新置办的。
“这是昨日郎君领奴婢到南市铺中挑选的,小娘子可还瞧得入眼?”替她将蝶舞金银珠花树头钗插入发髻摆正之后,李傅母问道。
安盈若看着镜中的白玉耳珰,玲珑精巧,以金线连着,垂在她下颌边微微晃动,一点儿也不坠耳垂。细看之下,镂刻出来的花纹,实则是蝴蝶纹样,与发间簪钗上栩栩如生的金蝶相呼应,美丽极了。
再看衣裙,李傅母替她选了一条黄白绣腰间色裙,搭配同色绣牡丹纹诃子,外罩软白绫罗衫子,衣脚束于裙腰之内,再搭一条透明轻烟纱帔子,帔子一端与衫子一起束于裙腰之内,另一端轻轻搭在安盈若臂间。足下踩的是云头履,将堪堪及地的裙角托于鞋履之上,行走间不至踩到裙裾。
安盈若年纪尚幼,不适合繁复厚重的妆容。李傅母只在她净面之后薄薄匀上一层香膏,让本就莹白如玉的肌肤更加润泽。胭脂水粉皆不需要,只又挑了一颗螺子黛,替秀眉轻轻染上一层黛色。柳叶眉梢娇俏地临着上翘的眼尾,人顿时便精神活泼许多。
李傅母真有一双巧手,安盈若看着镜中的自己,如此在心中道。
“喜欢。”她转头含笑对李傅母道,“衣裙、花钗、耳珰还有眉毛,都喜欢。多谢李傅母。”
她笑时颊边潋起一只圆润的梨涡,让人想起三月春水被落花点缀出的水波,甜暖之意将要漾出来。真是一个招人爱的小娘子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