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逃婚
大难不死的郑老家主从外面回来，将许下婚约的事同儿子儿媳交代过之后，便一身轻松地回了自己的院子，修身养性去了。
殊不知，他那轻飘飘的两句话，却犹如晴天霹雳般几乎将郑君度夫妇劈晕在装饰考究典雅的待客正堂之上。
杨氏让自幼刻在骨子的良好教养压着，才没有在人前失态。但是她院中的婢女却知道，当天郎君和夫人的卧房里碎了一地的瓷片。
杨氏自然不可能让自己金尊玉贵的女儿嫁给一个田舍奴。而郑君度只有两个女儿，一个是杨氏所出，另一个是妾室柳氏所出。
于是便由杨氏拍板定下，将庶出的二娘嫁出去替郑老家主还欠下的恩情。
然而这消息传出去之后，二娘的生母柳氏却不依了。同样是荥阳郑氏的女儿，即便她女儿是庶出，也不该被如此轻贱！
由于出身矮一头，柳氏在杨氏面前吃不开，便直接去郑君度面前闹。
柳家在荥阳是首屈一指的巨富，虽身份低微，家中关系却盘根错节，许多时候郑君度官场上的事情还要寻求柳氏及其娘家的协助。再则他也宠爱柳氏，亦不舍他们的娇娇女儿嫁给一个田舍汉。
可是不舍归不舍，他父亲亲口许下的婚约，却又是绝对不可违逆的。孝道大过天。
柳氏来找郑君度，自然是留了后手的。听他口风微松，便道：“家主只说嫁孙女，却没说嫁哪个孙女。度郎难道忘了，咱们家里养着的女孩儿不止两个。”
“你这是什么话，我哪里还有第三个女儿不成？”
闻言，柳氏笑道：“度郎迂腐了不是，这亲女是女，义女也是女呀。”
她这么一点，郑君度如何还能不明白——郑家老宅里养大的第三个女孩儿，便是从七岁开始在此寄居的七娘。
四年前，郑君燕将安盈若带回郑家老宅的时候，并未向家中说明她的真实身份，也叮嘱安盈若不要跟别人说她的真名，若是有人问起，只说自己叫“七娘”即可。
于是郑家人便知道这女孩儿是十七郎一位故人之女，家中遭逢变故，只剩下孤身一人。
郑君度和杨氏商议过后，一起将安盈若叫到跟前，对她道：“七娘，你已经在我夫妇二人膝下承欢四年，这是一段难得的缘分。如今我们欲收你为义女，从此你便跟两位姐姐一同排序，为郑家三娘，你可愿意？”
安盈若怎么能说不愿意？
行过认亲礼，安盈若便成了郑家三娘。
如此过了一个月，郑君度夫妇又将安盈若唤至跟前，对她道：“三娘，你祖父外出遇险，幸得几名路过的义士相救才险中求生。那几名义士乃是父子四人，姓林，是本地一户耕读人家。”
“林公有三子，长子已经娶妻生子，次子与三子尚未婚配。你祖父感念林公父子大恩，又观其行事磊落，家风清正，欲与其皆为秦晋之好，三娘觉得这桩婚事如何？”
安盈若只能点头，说好。
“你两位姐姐已经定下婚约，如今家中尚待字闺中的只有你一人了。”杨氏看着乖巧安静地安盈若，道，“我与你父亲已经相看过林家两位小郎君，欲将你许配给林家二郎，三娘可愿意？”
彼时的安盈若无依无靠，在郑家深宅里长了四年，养成了处处谨小慎微、事事宁愿委屈也要求全的性格。不论是郑君度夫妇，还是柳氏，或是和她一起长大的郑家姐弟三个，他们说什么，安盈若都只会点头，道好。
她什么也不懂，不清楚一般女孩子都是几岁出嫁，也不知道他们说的耕读人家是什么样子的人家。唯一清楚的是，义父和义母并不是来问她意见的，而是已经做了决定来告知她的。
于是她点头，道：“愿意。”
……
安盈若很能理解郑君度夫妇的做法，用一个在家中白吃白喝住了四年的孤女换得亲生女儿的幸福，换做任何人，都会这么做的。
相较于后来见识到的林家人的嘴脸，郑家人待她算是极为和善了。至少，将她锦衣玉食地养了四年，也未曾说过一句尖酸刻薄之语。
可是理解归理解，并不代表着不恨。
她恨恶狗一般的林家人，也恨亲手将她送进恶狗群中的郑家人。
她恨，她恼，她却无可奈何。
安盈若被巨大的沮丧所席卷，犹如坠入深水，窒息之感将她拖向死亡，既无人搭救，她也不知道如何自救。
重活一世又怎样？上苍给了她重活的机会，却没给她生存的底气。她还是她，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会。在那恶狗群中嗟磨了四年光阴，只将她的生气磨碎了，却没有长任何本事。
安盈若不喜房内太亮，所以阿园只点了外间一盏灯。昏黄幽微的烛火下，少女眸光沉沉若幽潭，再不见繁星之盛景。
阿园暗自叹口气，小娘子还没回答她要吃什么糕点呢，怎么刚说了句话就又开始发呆了？
“小娘子？”阿园唤她。
安盈若没出声，但抬起头看向她。
“你要吃什么？”阿园问道，“还是婢子都给你端过来？”
安盈若默了两息，才开口道：“阿园，不论我做什么决定，你都会帮我的对吗？”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安盈若知道，上辈子的阿园已经用行动向她证明了，她会永远陪在她身边，永远向着她。
虽然不明白小娘子为什么忽然这么问，但阿园闻言立即点头：“是。不论小娘子让婢子做什么，婢子都会照做。”
仲夏太热，窗子都开着。此时有一股微小的夜风钻入房中，蹚过烛火，将房内的光影踩变了形。
“我不想嫁去林家。”在房内影子不定的变换中，安盈若下定决心，“我宁愿死，也不要嫁去林家。”
她说话的时候放在腿上的手死死攥住，身体和牙关都忍不住打颤。仅仅是这个决定，就用尽了她全部的勇气。
她虽然很没用，很软弱，但她眼下还是自由的。她还能做选择。
方才她已经设想过了，最坏的结果，便是逃出去之后死在外面。当她把这种情况和嫁去林家做对比的时候，她竟然觉得前者是轻松的。
“阿园，你帮我逃婚吧。”在阿园因为震惊而瞪的圆圆的杏眼的注视下，安盈若身上因紧张和激动而生起的颤抖逐渐被自己压下，死都不怕，她还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