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重生
于她下葬之际飞奔过来的是十几匹铁骑，马上之刃各个穿甲挟兵。为首者头戴兜鍪，露在外面的面庞十分年轻，刚过弱冠，不至而立。
那被他身下铁蹄踏碎的月辉小心翼翼地落在他身上，衬出的竟是修罗般的气息。
林二郎被方才那一枪直接击晕了过去，林大郎和林三郎不知为何会出现眼前这种情况，只吓得两股发颤，不约而同地磕头求饶。
年轻将军从马上下来，将手中长枪向身旁扔去，自有一名士兵双手接住。那在他手里看似轻巧的长枪，竟让这名高大魁梧的士兵拿得颇为费力。
“将军！”
在身后士兵的惊呼中，年轻将军亲自跃下土坑，打开草席，看到了被一身短褐麻衣裹着的安盈若的尸体——这是去看郎中前阿园匆忙给她换上的衣裳，她断气时穿着，下葬时也穿着。
……
安盈若看着自己的尸体被年轻将军抱着上了马，他将她放在了自己身前，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揽着她……
是他！
眼前的人和记忆中那名将她从母亲手里接过来，策马带她暗夜飞奔的黑衣少年的身影重合，安盈若终于认出这人是谁！
他叫郑君燕，荥阳郑家的十七郎，少年时期经常跟在父亲身边学习武艺和兵法。
大火冲天而起那夜，母亲亲手将她交到他手中，叮嘱道：“阿茶，这是你十七叔，他会保护好你的。你要听他的话，记住了吗？”
……
安盈若的尸体经过重新梳洗，换上了碧绫衫子、浅紫色蹙金银线绣裙腰银泥彩绘长裙，外罩透明菱纱帔子，足踏与裙同色的高足云头履，里面是纤尘不染的洁白绸袜。
侍女巧手，又给她画了浅浅的小折枝花子妆，梳了简单的半翻髻，却并未戴簪钗。
然后侍女退出，郑君燕进来，将她从榻上抱起，轻轻放进备好的棺椁里。他没急着离开，继续俯着身。
安盈若看见他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伸手向前——是一枚青玉簪，他将它簪在了她的绾好的发髻上。
及笄之礼。
安盈若恍然记起，她死那天，正好是她十五岁的生辰。
原来还有人记得她的生辰，并专门赶回来为她庆贺。
……
笄礼之后，他为她盖棺。
可惜魂魄不会哭，尸体也不会哭。否则她们两个此时，定要泪流满面。
随着棺椁合闭，烛火映出的最后一丝光影被隔绝在外，安盈若觉得自己的魂魄也在不受控制地朝一个地方去。
这是要离开了吗？
她最后做出的动作便是回头望向郑君燕，可惜她被那股不知名的吸力拉走的太快，他又微微垂首面向棺椁，最后一眼，未能看清。
看不清便看不清吧，你的模样我已经记住了，要是黄泉路上真有孟婆汤我就借机泼出去，下辈子也会记住你的。最后一丝意识淡去之前，安盈若如是想。
……
“小娘子，你已经照了一整天的镜子了。”阿园开门进来，走到搁置烛台的小几旁将灯燃起，又用铜签子轻轻拨了拨烛心，让火苗站得更直，燃得更旺。而后来到安盈若近旁，见她坐在妆台前，托着腮，还在照镜子。
可是天色已经暗了，还能看清吗？
从今天一早起来，小娘子就直接赤脚奔下床榻，急匆匆地，跑到妆台前将铜镜捧到自己怀里照。吃过早膳接着照，用过午膳继续照。晚膳没有吃，兴许是累了，让她去跟夫人告了假，躺下歇了。
阿园见到了掌灯时分，想唤安盈若起来用一些糕点，免得半夜醒来腹中空虚难受。谁知道进了门，却见她又坐到了镜子前面。
安盈若转身，看向阿园，确切来说是在仔细审视。虽然这样的事她今天已经做过好几遍了，但始终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阿园。”
“婢子在。”十一岁的阿园疑惑地看向安盈若，“小娘子唤婢子做什么？”
“没什么。”安盈若道，“就是想喊喊你。”
说话间，她鼻头发酸，赶紧避开阿园的视线。
她听见阿园发出不知愁的笑声，道：“那小娘子就喊吧，想怎么喊怎么喊，喊多少声都可以。”
闻言，安盈若不禁“噗嗤”笑出泪来。
这个傻阿园，一直都这么傻。
少女生有一双明媚的凤眼，眼睛大而明亮，眼尾微微上翘，睫毛浓密，羽扇般嵌在凤眼之上。这样的眼睛，本该自带一番浑然天成的妩媚风情，不过她年纪尚小，风情未成，笑起来的时候眸中亮亮的，像是从仲夏夜的星空掠来光辉，种在了这双眸中。
阿圆最喜欢看自家小娘子笑，真好看呀！
可惜的是，小娘子并不经常笑。
她被美色迷住了，呆呆地晃了晃脑袋，才想起来自己过来要办的正事，两步上前蹲在安盈若身边，趴在她膝上，仰头看她：“小娘子，你饿不饿？夫人吩咐厨房给小娘子留了糕点，有单笼金乳酥，婆罗门轻高面，金粟平堆，还有七返膏。”
“夫人有心了。”听她一样一样说完，安盈若淡淡道了句。
阿园所说的夫人，便是如今郑家三郎郑君度的妻子杨氏，也是郑家内宅的当家人。
安盈若七岁来到郑家，在这里住了四年，杨氏对她一直都是客客气气的。但说起关心，却谈不上。像今日这般担心她腹中空虚而特意吩咐厨房做出糕点备着的事情，从前是不会发生的。
而今夜这格外的关心，大约是因为两日后的婚事——因为郑氏老家主要报恩，而落到安盈若身上的婚事。
事情要从两个月前说起，当时郑老家主出去探访友人，回程途中遇到了不长眼的劫匪，问也不问便将车夫与侍从杀死，闯到郑老家主乘坐的马车中搜刮财物。
郑老家主出去访友身上能带多少财物，劫匪没能搜到值钱的东西，大怒，欲杀郑老家主而后夺车马而去。
正当郑老家主觉得命将休矣之时，从一旁跑来父子四人，手持农具赶跑了两名劫匪，救了郑老家主的命。
事后郑老家主为表示感激之情以及并未轻视对方身份的诚恳，直接许下婚约，要与对方结下两姓之好。
那父子四人，尚未婚配的是二子与三子，郑老家主便跟对方约定，要将自己的孙女嫁给二郎。
郑老家主有两子一女，皆为嫡出。女儿早亡，另外两个儿子是郑家三郎郑君度与十七郎郑君燕。
郑君燕十五岁去了军中，至今已经四年未归家。郑君度比郑君燕年长十几岁，如今膝下有一儿两女，长女十六，次女十四，最小的儿子和安盈若同岁，上个月刚过完十一岁生辰。
郑老家主这些年谈玄修道，完全不过问家中俗事。他只记得自己有两个待嫁的孙女，便说要许给恩人家中一个做媳妇。至于具体许哪一个，于他而言是无所谓的，只交给郑君度夫妇去安排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