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关关雎鸠
阿月听着这句诗,不自然的将目光移开。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他叹息似的说道。
我猜,他肯定以为这后半句诗是在骂“红颜祸水”。
但,不是的。
它的意思是:“美丽的姑娘啊,哪怕会带来倾国、倾城的灾祸,也不能失去获得你的机会”。
所以,阿月是从哪里听来这句诗的呢?
亦或者,有谁曾对阿月说过这句诗呢?
我很好奇,但没有问。
人总是需要有点心事的,不是么?
该问的问,不该问便缄默着吧。
总比问了伤心好。
我不说话,阿月也不说话。
寂静的房间里只有煤油灯的燃烧声与我俩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到最后,连这些声音都微弱了。
只剩下窗外雨幕淅淅沥沥声。
一声声,一更更。
窗外芭蕉窗里灯,此时无限情。
梦难成,恨难平。
不道愁人不喜听,空阶滴到明。
这雨,下得越来越大了,也不知今日还能不能停下。
我侧耳听了半晌,想着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便开口:“阿月你知道吗?我本是对雨天无感的,但认识了你后,便不喜欢下雨天了。”
听到我说话,阿月回过眸来,抿了口温水,笑问我:“因为什么呢?”
我看着被稍进来的雨滴打湿的青石板,“因为雨水滴答在地面上的声音很像阿月眼泪砸在桌子上的声音。”
“你听,滴答滴答滴答……”
“很像的。”
我转回头看他,他却拧眉对我笑。
“对不起,阿月以后不……”
“可阿月就算哭起来也很好看。”
我打断他的话,又朝他那边挪了挪。
我俩身躯紧挨着身躯,暖意骤生。
他没说话。
我仰起脸看他,没有笑,只是这样看着他,朗声道:“阿月无论怎样都很好看,羲和很喜欢这样好看的阿月。”
许是我认真的模样太过好笑,阿月笑了。
旋即,左手虚握成拳抵在嘴边,玩笑似地问我:“那若是我生得不好看呢?”
我摇摇头:“我不是因为阿月好看才喜欢阿月,我是因为阿月才喜欢好看的人。”
“我自知世上长得好看的人数不胜数,说实话,夫子长得也好看,杨绛河长得也好看,就连当年别人介绍给爹爹的美人姐姐们也好看……哪怕他们给我好相处的感觉,我也对他们无感。”
“唯独阿月不一样,我很喜欢阿月,喜欢得不得了。”
“喜欢到因为喜欢阿月,也连带着喜欢上这世界上所有好看的人。”
也许是我这话听起来没道理,阿月叹息着摇摇头:“你呀……”
良久又说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怎么会有人不喜欢美人呢?”
我反问他:“那阿月承认自己是美人了?”
这回,他没愣住,只是躲闪着目光,颤了两下蝶翼似的睫毛,别过头,不吭声。
我看见他原本汉白玉似的耳垂悄然爬上一抹红意。
阿月害羞了,好可爱。
果然,这样可爱的人,只有亲自杀死才能心满意足吧?
念头刚产生,屋内突然白了一瞬。
“咔嚓!”
重重的雷声在屋外劈下。
我猛地打了个寒颤。
一只有温度的手覆上了我的脊背。
“害怕打雷么?”阿月轻轻抚摸着我的脊背,温声哄道,“不要怕,羲和,不要怕,没事的,阿月在。”
他以为我是因为打雷打寒噤。
殊不知,我是因为动了杀了他的念头才打寒噤。
心潮涌动,我却装作不谙世事的模样,笑眯眯地问他:“阿月,什么是害怕?”
不待他回答,我又意味深长地补道:“若雷劈在我身上,我还是会害怕的。”
阿月不知道我的心思。
他只知道我在紧紧靠着他,并且刚刚还打了个寒噤。
于是,他拍了拍我的后背,安慰道:“不会的,羲和这样好,雷是会避开羲和的。”
是么?
若是你知道我方才所想,还会这么说么?
我抿了口早已变凉的红糖水。
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杀阿月,却又真心实意地希望阿月最后能死在我手里。
我参不透我自己,却又不想这样轻易放过这个念头。
若有朝一日,我真的杀死了阿月……
“咔嚓!”
第二道雷狠狠劈下。
仿佛警示着我这念头不可留。
我下意识紧挨着阿月,攫取着他的体温,暗道这两道惊雷都应劈在我头上。
这样,阿月就安全了。
眼看着第三道雷就要落下,我垂下眸子,如同寻常小姑娘那般,扯了扯阿月的衣袖,喃喃道:“阿月,抱抱我吧,我有些害怕了。”
话音未落,我被一阵桃花香轻揽入怀。
阿月的手搭在我的右臂上,不紧不慢地轻轻拍着,温润的嗓音像水磨过细沙。
他说:“不怕了,羲和,不要怕。”
……
雨一直下得很大,直到吃过晚饭后才停下。
这其间,阿月为了我能吃上热乎饭,喝上热乎水,从里屋到灶房来来回回跑了很多趟。
他很勤奋,勤奋到上苍奖励了他一场感冒。
“真的要回去吗?”我看着他发红发烫的脸,扯了扯他衣角,“阿月,留下来吧。”
他摇摇头:“若是留下来,你又叫我跟你睡一张床了。”
“不会的。”我指了指隔壁的房间,“我可以到我二妈那屋睡。”
他拧着眉笑着看我。
我解释道:“上次,我只是担心。”
是的,上次只是担心。
担心里夹着试探,试探里夹着关心。
毕竟他上次被人打得只剩半条命,虽醒来然看着是能跑能动,但还是太虚弱,仿佛一阵凉风就能让他高烧不退。
我是害怕他半夜自己把自己烧死才想着同他睡在一起的。
这样,就算他高烧我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只是中间出了差错,被照顾的那个人反倒成了我。
见阿月神色松动,我又攥紧了他的衣角,直视着他的眼睛:“如果阿月能留下来的话,羲和会很开心的,阿月也不想再让羲和担心吧?”
他瞳孔内折射出我的身影。
我看了,很是可怜。
但这都是我装出来的。
只要能达到目的,无论让我装出什么样的姿态我都甘愿。
阿月沉吟了半晌,最后还是拒绝。
临走前他还摸了摸我的脑袋说自己没事,叫我不要担心。
他还说,夜里湿冷,让我多添被子,不然就会像他一样风寒感冒。
他一直在说他没事。
可他脚步虚浮成那样,这样说,多半是在硬撑。
他执意回去,我不好强留,只将他送到门口。
“快回去吧,小心着凉。”他如是嘱咐道。
院门被关上的刹那,我想,明天会不会还在院门口捡到他?
但那应该是明天的事了。
今日何必去忧明日愁?
回到屋子,我坐在书桌旁。
桃花的香气尚未消散,余香绕梁,叫人难以忘却。
忽地,一阵风顺着窗子进来,泥土青苔的味道吹散了这一片桃花香。
桌子上的诗经不经意间被风翻了几页,又回到最开始的《关雎》。
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