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佳人再难得
“咕噜咕噜……”
水在瓦罐里沸腾,其溅起的水花呈现莲花开放状,故此被人名之为“莲子开”。
我猜,这样的水应该是拿来泡茶的。
看着眼前荡开了莲花的形状的水,我脑海里突然想起他曾对我说的那句:“若你有雅兴,我还可以给你煮点茶。”
不是,他怎么什么都会啊?
他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好了。”熄了火,他回头看我,见我一脸讶异地看着他,歪了歪脑袋,“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我没话说,只伸出大拇指,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以表示我内心对他的敬佩。
他想跟我开玩笑,但启唇后只落下一连串有气无力的咳嗽声。
我才发觉,方才来灶房时他虽撑着伞,却也不慎稍淋了些雨。
亏他还总是说我要感冒,我看,要感冒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想着,我往开水里撒了把红糖,用筷子搅了搅,隔着厚厚的抹布端着站起。
“回去吧。”
我举步往前走,他追在我身后,连声说“慢点,小心烫到”,说完又咳嗽了几声。
他这样爱操心的脾性,不能当妈,真是可惜了。
屋子里,他收了伞,我放下瓦罐。
见他坐在桌子旁,我又起身,去床上扯了张薄被盖在他身上。
他这弱柳扶风的劲儿根本抵不过这场雨的春寒料峭。
我真怕上一秒还在跟我开玩笑,下一秒就烧晕过去。
他没拒绝我,拢了拢身上的被子,笑着对我说道:“我哪里就有这么娇弱了呢?”
是的,你不娇弱,你能把我抱起来送进屋里。
但是,你先别冷到发抖再说这话好不?
怕他多想,我也跟着钻进被里坐在他身旁倒水。
他一杯,我一杯。
他热水,我温水。
“不是你娇弱,是这天太冷,尤其是风一吹,我就感觉冬天来了似的。”我捧起来喝了一口,目光随着茶杯落下,“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暖和些。”
说完,我摩挲着杯口,用余光偷偷打量他的神情。
他捧起茶杯,偏过头来看我。
我俩眼神一对上,我就跟做贼似的将目光移到别处,又举杯喝了口温水。
他笑了:“想要看就大大方方的看,偷看算什么?”
他总是这样温温柔柔地笑着,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能破坏他的好心情,
嗓子被温水硌得不舒服,我清了清嗓子,解释道:“咳咳,我这是光明正大的偷看,再说了,阿月你生得这样好看,我偷看两眼还不行嘛?”
他没说话,只是吹了吹红糖水,兀自抿了一口。
我俩一大一小就这么捧着茶杯在被子里静静坐着,一时间竟有几分相依为命的感觉。
按理说这种时候应该适合叙旧。
但旧我俩叙得已经够多了,再说下去,是会暴露自己的小秘密的。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阿月突然开口,语调婉转如柔声细语,伴着窗外雨声,咿咿呀呀得格外好听。
边唱,边挽了兰花指,一颦一笑极为媚态。
看得我都想跟他换一下性别了。
感觉喉咙一阵哑,我下意识抿了口水,目光却还停留在他的动作上。
忽而,他说我在院子里跳得那支舞挺好看的,就是动作硬生生地发狠。
像是要用扇子把人脑袋割下来的那种狠。
“哎呀,这也不能怪我嘛。”我声音跟撒娇似的,听得我自己都起鸡皮疙瘩。
我喝了口温水,又道:“这舞是我七岁前看得了,如今早就忘了个大概,只记得……”
只记得供那些伪军观赏取乐的模样。
那样的恨,可不是要割下他们的脑袋?
我没说下去,阿月也没问下去,只是用被热水暖热了的手摸了摸我的发顶,又将我背上有些脱落的被子往上提了提,自己则全然将被子脱下。
“今日有何打算?”他问道。
我跟小鸡仔一样裹着被子抱着茶杯:“不知道……可能看会儿书吧。”
说着,我目光瞟向一旁厚重的书架。
这书架上的书大多已经落灰。
我爹活着的时候说那些书不用我看,我爹死后我自己去翻,发现看不懂。
谁家小姑娘看《孙子兵法》啊?
“那……我有没有耽误你?”阿月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歉意。
我摇摇头:“没,还没开始看,我不太喜欢读那些晦涩难懂的东西。”
阿月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多读些书总是好的。”
意识到他比我冷,我将薄被子又盖回他身上,起身拿了柴火擦亮煤油灯。
橘黄色的光照亮这一亩三分地。
我转身从书架上拿出几本书,拍了拍上面的灰,吹了吹,放在桌面上。
“阿月要一起嘛?”我递了本《诗经》给他。
他接过,翻开扉页,笑着对我说:“小丫头,你忘了,我不识字的。”
他对我的称呼很多变。
一会儿是“小丫头”,一会儿是“羲和”,一会儿又是“小羲和”。
我至今都参不透这三个称呼的使用场景。
“没关系,一起看嘛,我可以讲给你听。”我挤到他身边,坐下。
我家用来取暖的东西太少,再加上我不敢烧炉火,以至于一到下雨天我家就又湿又潮又冷,跟王宝钏住的洞窟似的。
还是两个人挨在一起坐着比较暖和。
翻开书,第一页就是《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阿月说他听过这句诗,但是没见过,今日是第一次见。
“没关系,以后能见上好多遍呢。”我手拄桌子,撑着脑袋,完全没有注意到阿月微微偏过去的目光,继续往下念道,“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他接了下半句。
我有些惊喜:“阿月你知道这个?”
“嗯,知道。”阿月微笑颔首,“除了这个,我还知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那阿月知不知道这诗还有下半句?”
“什么?”
看着他疑惑的目光,我微微一笑,将诗的最后一句朗朗读出: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