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夫子
梦里,漆黑无垠。
阿月死了。
是我杀的。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杀了他,我只看见他静静躺在一滩血里。
一双含情美眸紧闭,苍白的脸溅上血迹显得越发凄美。
我看着他,缓缓蹲下。
温热的血濡湿了我的衣角。
我拔下那支插在他咽喉的簪子,用袖口擦了擦上面的血迹,一丝不苟地抚摸着上面的纹路,继而对准自己的动脉。
“就算是恶作剧,也该有个度吧?”
簪子插穿脖颈,窒息感一点点濒临。
我醒了。
阳光透过窗子射入我的瞳孔,晃得我眼睛生疼。
我抬手去挡,却见原本手掌心愈合结痂的伤口又被挣开,正在渗着血。
一滴,两滴,三滴……
我舔了舔,那味道极为腥甜。
这伤口总共挣开过两次,一次是教阿月写字,另一次就是现在。
总之这手伤就没好过。
感受到手掌心的刺痛,我叹了口气。
起身,更衣洗漱,点了香,在地藏菩萨面前三叩首。
今日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阿月的戏声。
我猜,他现在定烧得厉害。
但我不能去看他。
因为,夫子来了。
如往常那般,我听见动静到院门口迎他进屋,他也如往常般给我带来了饭菜与点心。
他侧耳听了听,没听见戏声,又看了看桌面上我为了静心抄写的《关雎》,皱了眉。
要知道,我平时可不会看诗经,里面的诗我七岁就能倒背如流,实在没有看的必要。
除非,我需要里面的诗篇来表达些什么。
夫子看着《关雎》时,我也在边吃边静默地看着他。
我猜,他应该是察觉到了一些事,不然为何总是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我没给他留问问题的时间。
在好好吃完饭后,我将手覆在他手上,笑眯眯地对他说道:“夫子,谢谢你哦。”
见他不解,我解释道:“自从林家败落后,所有人都视这宅子为阴宅,只有夫子不怕,日日来教我书。如果夫子不来教我书的话,我一个人在林家大院肯定会很寂寞很寂寞的。所以,羲和以后肯定会好好读书,长大后好好报答夫子的。”
“不对,这时候称夫子有些生疏了,应该换一种称呼才对。”
“谢谢你哦,云哥哥。”
云哥哥,是我幼时对夫子的昵称。
只不过他后来成了我的夫子,为表礼数,我再没唤过他云哥哥。
夫子读过很多书。
他很聪明的,知道我想要表达什么意思,便打消了问我的念头。
这一上午,他教我“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教我“苦厄难夺凌云志,不死终有出头日”,教我“学道须当猛烈,始终确守初心,纤毫物欲不相侵”。
我说过,夫子很聪明的,他懂得用诗句旁敲侧击。
好在我也不算太傻,只是做出“朽木可雕”的神情,如小鸡啄米般认真点头。
于是,在我若智的眼神中,他叹了口气,又回到书本,教我白居易的《琵琶行》。
很快,午时已至。
夫子该回家了。
临走前,他摸了摸我的发顶,嘱咐我道:“和和(他很少这么叫我),你现在所做的选择都是因为知之甚少,若有朝一日你知晓了事情的全貌,还请不要为今日所做之事而感到后悔。”
我笑眯眯地点头称“好”。
关于阿月的身份,夫子不知道我知道。
但只要我装作不知道,他便不会知道我知道。
所以,我需要在该知道的时候假装才知道,在不知道的时候假装一点也不知道。
这样,才算是好。
不过,夫子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怎么说我也是杨家钦点的儿媳,是杨绛河那尚未过门却有婚书契约的娃娃亲的妻子。
按常理说,我是该大闹一场的。
但杨家那纨绔不值得我去费心他那乱七八糟的人际关系。
况且阿月对我很好,我很喜欢阿月。
所以,我只能一边瞒着夫子,一边瞒着阿月,不让他们知道我知道。
用通俗易懂的话来说就是——
两头骗。
好了,暂时搁置掉这些烦人的念头吧。
我得去看看阿月了。
翻过墙,院子里没人,这很正常。
我敲了敲紧闭的屋门,只听得里面传来声夹杂气音的“请进”。
阿月知道是我,也必定会是我。
这让我很开心。
我摆出一副笑面,推了门,从门缝里露出小脑袋,正瞧见阿月披着被子握着钢笔坐在桌面上练字。
一阵有气无力的咳嗽声响起,震碎了茶杯内冉冉升起的白烟。
“你怎么来了?”见是我,阿月很开心,但很快那双雾水迷蒙的眸子就被担忧占据,“你一上午没来,我以为你也病了,正打算一会儿去做饭给你送去。”
我没吭声,缓缓向他走近。
在还差两步就能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赶紧伸出左臂,竖起手掌,制止我再靠近他。
“小羲和,你离我这样近,你就不怕我把病气过给你?生了病,可是要难受很久的。”
我逆着他的话反问道:“阿月,你老担心我会生病,是不是因为你总是生病?”
“羲和还真是聪明啊。”他叹息了声,想要摸一摸我的脑袋。
我趁机捉住他的手腕。
他的手腕很细的,我不敢使劲,只虚虚的握着。
“既然生了病就要乖乖吃药,好好休息,何必做这些费心费神的事?”
说着我左手从他手中抽出钢笔,额头抵住他烫得几乎能煎鸡蛋的额头。
“额头这样烫,阿月,你到底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许是我的语气太过强势,阿月没有回应,只是颤着眼睫偏过头去,零落些不成串的咳嗽。
我没有坚持,只是松开他的手腕,缓缓直起身子,顺便将他鬓角的碎发掖到耳后。
“我没有……”收回手腕,他喃喃而语,“只是发烧而已,不要紧的。”
说这话时,他双颊绯红,也不知道是烧得还是羞得。
他总是很容易害羞。
我没接他的茬,缓缓从袖子里掏出药盒。
这药是夫子冬天时帮我备的,家里还有一大堆。
我将药放在桌子上,叹息了句:“阿月,要照顾好自己啊。”
他回头,没看我,垂眸看着桌子上的西药,抿了抿唇。
良久,他才抬头看我,一双桃花眼雾水迷蒙:
“羲和,可不可以……不要对我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