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琼恩

    有几次——不是很多，而是很少——琼恩·雪诺庆幸自己是个私生子。当他从路过的酒壶中再次斟满酒杯时，他突然想到这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他在年轻的乡绅们中间的长凳上坐定，喝起酒来。夏日葡萄酒甜美的果味充满了他的口腔，让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临冬城的大厅烟雾弥漫，弥漫着烤肉和新出炉面包的味道。灰色的石墙上挂满了旗帜。白色、金色、深红色:史塔克家的冰原狼，拜拉席恩加冕的雄鹿，兰尼斯特家的狮子。一个歌手正在弹奏高音竖琴和背诵民谣，但在大厅的这一端，他的声音几乎听不到，盖过了炉火的轰鸣，锡器盘子和杯子的铿锵声，以及一百次醉酒谈话的低声咕哝。

    这是为国王举行的欢迎宴会的第四个小时。琼恩的兄弟姐妹和皇室的孩子们一起坐在史塔克大人和夫人招待国王和王后的高台下。为了纪念这一时刻，他的父亲大人无疑会允许每个孩子喝一杯酒，但不能再多了。在长椅上，没有人能阻止琼恩像他渴望的那样狂饮。

    他发现他有一种男人的渴望，让他周围的年轻人大声欢呼，每当他喝干一杯时，他们就催促他。他们是很好的伙伴，琼恩喜欢他们讲述的故事，关于战斗、卧具和狩猎的故事。他确信他的同伴比国王的后代更有趣。当来访者进来时，他满足了自己对他们的好奇心。队伍走过了不到一英尺的地方，他在长椅上，琼恩有一个好长的时间看着他们。

    他的父亲大人先来了，护送着王后。她像人们说的那样美丽。一个宝石头饰在她金色的长发中闪闪发光，它的绿宝石与她眼睛的绿色完美匹配。他的父亲扶她走上台阶，来到讲台前，把她领到自己的座位上，但是王后看都没看他一眼。甚至在十四岁时，琼恩就能看穿她的笑容。

    接下来是劳勃国王本人，挽着史塔克夫人。国王令琼恩大失所望。他的父亲经常谈起他:无与伦比的劳勃·拜拉席恩，三叉戟的恶魔，王国里最勇猛的战士，王子中的巨人。琼恩只看到一个肥胖的男人，胡须下红脸，汗流浃背。他走起路来像个半醉的人。

    他们之后是孩子们。小瑞肯第一个，以一个三岁孩子所能获得的全部尊严走完了这段漫长的路。当他停下来去拜访时，琼恩不得不鼓励他。紧随其后的是罗柏，他穿着镶有白色的灰色羊毛衣服，这是鲜明的颜色。他挽着弥赛菈公主。她是一个瘦瘦的女孩，不到八岁，她的头发是金色的卷发瀑布下的宝石网。琼恩注意到他们从桌子间走过时她给罗柏的羞涩眼神，以及她朝他微笑时的羞怯样子。他认定她索然无味。罗柏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蠢；他笑得像个傻瓜。

    他同父异母的姐妹们护送皇家王子。艾莉亚和丰满的年轻托曼搭档，托曼的白金色头发比她长。比她大两岁的珊莎画出了王储乔佛里·拜拉席恩。他十二岁，比琼恩或罗柏还小，但比他们都高，这让琼恩大为沮丧。乔佛里王子有着姐姐的头发和母亲的深绿色眼睛。一团浓密的金色卷发从他的金色项链和高高的天鹅绒衣领上滑落下来。珊莎走在他身边时容光焕发，但琼恩不喜欢乔佛里噘嘴的样子，也不喜欢他看临冬城大厅时那种无聊轻蔑的样子。

    他对跟在他后面的那一对更感兴趣:王后的兄弟，凯岩城的兰尼斯特家。狮子和小恶魔；哪个是哪个是不会弄错的。詹姆·兰尼斯特爵士是瑟曦女王的孪生姐妹；高个儿，金色，闪着绿光的眼睛，笑起来像刀割一样。他穿着深红色丝绸，黑色高筒靴，黑色缎子斗篷。在他长袍的胸前，他家的狮子用金线绣成，咆哮着表示反抗。他们当面称他为兰尼斯特的狮子，背后则小声说“弑君者”。

    乔恩觉得很难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当这个人经过时，他心想，这才是一个国王应该有的样子。

    然后他看到了另一个，半藏在他哥哥身边蹒跚而行。提利昂·兰尼斯特，泰温公爵最小的孩子，也是最丑的。众神给予瑟曦和詹姆的一切，他们都拒绝了提利昂。他是个侏儒，身高只有他哥哥的一半，靠着发育不良的腿艰难地跟上步伐。他的头对他的身体来说太大了，在肿胀的眉毛下面是一张野兽般的扁脸。一只绿色的眼睛和一只黑色的眼睛从一绺长长的金发下探出头来，金色的头发看起来像是白色的。琼恩着迷地看着他。

    最后进来的贵族是他的叔叔，守夜人的班扬·史塔克和他父亲的受监护人，年轻的席恩·葛雷乔伊。当琼恩走过时，班扬给了他一个温暖的微笑。席恩完全无视他，但这并不新鲜。所有人都坐好后，大家举杯祝酒，互致谢意，然后宴会开始了。

    乔恩开始喝酒，他没有停止。

    桌子下面有什么东西蹭着了他的腿。琼恩看见红眼睛盯着他。“又饿了？”他问。桌子中央还有半只蜜饯鸡。琼恩伸手去扯下一条腿，然后有了一个更好的主意。他用刀切开整只鸟，让鸟尸滑到了他两腿之间的地板上。幽灵在野蛮的沉默中闯入它。他的兄弟姐妹们不被允许带着他们的狼来参加宴会，但在大厅的这一头，有比琼恩数不清的更多的走狗，而且没有人提到他的小狗。他告诉自己，在这方面他也是幸运的。

    他的眼睛刺痛。琼恩恶狠狠地揉着它们，诅咒着烟雾。他又咽下一大口酒，看着他的冰原狼狼吞虎咽地吃掉了那只鸡。

    狗在桌子之间走来走去，跟在女服务员后面。其中一只长着长长的黄眼睛的黑色杂种母狗闻到了鸡的气味。她停下来，侧身钻到长凳下去拿一份。琼恩注视着这场对抗。母狗低声咆哮着靠近了。幽灵抬起头，沉默着，用那双炽热的红眼睛盯着那只狗。这个婊子愤怒地发起了挑战。她是小冰原狼的三倍大。幽灵没有动。他站在他的奖品前，张开嘴，露出他的尖牙。母狗紧张起来，又叫了起来，然后想了想这场战斗。她转身偷偷溜走，用最后一次挑衅的抓拍来挽回她的自尊。幽灵回去吃饭了。

    琼恩咧嘴一笑，伸手到桌下捋了捋毛茸茸的白毛。冰原狼抬头看着他，轻轻地咬了一下他的手，然后继续吃东西。

    &34;这是我久仰大名的冰原狼之一吗？&34;近在咫尺的一个熟悉的声音问道。

    琼恩高兴地抬起头，他的本叔叔把手放在他的头上，捋了捋他的头发，就像琼恩捋狼的头发一样。“是的，”他说。“他的名字叫幽灵。”

    一个乡绅打断了他一直在讲的下流故事，为他们领主的兄弟在餐桌上腾出位置。班扬·史塔克长腿跨在长凳上，从琼恩手里接过酒杯。“夏季葡萄酒，”他尝了一口后说道。“没有这么甜的东西。乔恩，你喝了多少杯？”

    乔恩笑了。

    本·史塔克笑了。“正如我所担心的。啊，好吧。我相信我第一次真正喝醉的时候比你年轻。”他从附近的挖沟机里抓了一个烤洋葱，滴着棕色的肉汁，咬了一口。它嘎吱作响。

    他的叔叔眉清目秀，骨瘦如柴，但他蓝灰色的眼睛里总有一丝笑意。他身着黑衣，很适合守夜人的身份。今晚是华丽的黑色天鹅绒，配着高统皮靴和一条带银扣的宽腰带。一条沉重的银链套在他的脖子上。班扬一边吃着洋葱，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幽灵。“一只非常安静的狼，”他说。

    “他不像其他人，”琼恩说。“他从不发出声音。所以我给他起名叫幽灵。因为他是白人。其他的都是深色、灰色或黑色。”

    “长城外还有冰原狼。我们听到他们在我们的rangings。”班扬·史塔克久久地看了琼恩一眼。&34;你不是经常和你的兄弟们一起吃饭吗？&34;

    “大多数时候，”琼恩平淡地回答。“但今晚史塔克夫人认为让一个私生子坐在他们中间可能是对王室的侮辱。”

    “我明白了。”他的叔叔越过他的肩膀瞥了一眼大厅尽头的那张凸起的桌子。&34;我哥哥今晚似乎不太高兴。&34;

    乔恩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一个私生子必须学会注意事物，去理解人们藏在他们眼睛后面的真相。他的父亲在观察所有的礼节，但他身上有一种琼恩以前很少看到的紧绷感。他很少说话，蒙着眼睛望着大厅，什么也没看见。两个座位之外，国王整晚都在狂饮。他宽阔的脸庞在他浓密的黑胡子后面泛着红晕。他做了许多祝酒词，对每个笑话大笑，像一个饥饿的人一样攻击每一道菜，但在他旁边的女王似乎像一个冰雕一样冷。“女王也生气了，”琼恩小声告诉他叔叔。“今天下午父亲带国王去了地下室。女王不想让他去。”

    班扬仔细打量了琼恩一眼。“你不会错过很多，是吗，乔恩？我们可以在墙上用一个像你这样的人。”

    琼恩骄傲自大。&34;罗柏的骑枪比我强，但我的剑更好，而且胡伦说我骑马骑得比城堡里的任何人都好。&34;

    “显著的成就。”

    “你回长城时带上我。”琼恩突然急冲冲地说。&34;如果你请求的话，父亲会允许我去的，我知道他会的。&34;

    班扬叔叔仔细端详着他的脸。&34;对一个男孩来说，长城是个很难去的地方，琼恩 &34;

    “我差不多是个成年人了，”琼恩抗议道。“下次命名日我就满十五岁了，鲁温师傅说私生子比其他孩子长得快。”

    “这倒是真的，”班扬嘴角向下一撇说道。他从桌上拿起琼恩的杯子，用旁边的大水罐给它倒满，喝了一大口。

    “戴伦·坦格利安征服多恩时才十四岁，”琼恩说。年轻的龙是他的英雄之一。

    “持续了一个夏天的征服，”他的叔叔指出。“你的孩子国王失去了一万人，另一个五万试图保持它。应该有人告诉他，战争不是游戏。”他又喝了一口酒。“还有，”他擦着嘴说道，“戴伦·坦格利安死时只有十八岁。还是你忘了那部分？”

    “我什么都没忘记，”琼恩吹嘘道。酒让他变得大胆。他尽量坐得笔直，让自己看起来高一些。“我想在守夜人部队服役，叔叔。”

    他想了很久很久，晚上躺在床上，他的兄弟们睡在他身边。罗柏终有一天会继承临冬城，作为北境守护统领大军。布兰和瑞肯将成为罗柏的封臣，以他的名义统治城堡。他的妹妹艾莉亚和珊莎会嫁给其他大家族的继承人，然后去南方当自己城堡的女主人。但是一个私生子能指望得到什么样的地位呢？

    “你不知道你在问什么，乔恩。守夜人是发过誓的兄弟。我们没有家人。我们都不会有儿子。我们的妻子是职责所在。我们的女主人是荣誉。”

    “私生子也可以有荣誉，”琼恩说。“我准备好宣誓你的誓言。”

    “你已经十四岁了，”班扬说。“不是人，还不是。直到你认识了一个女人，你才明白你放弃了什么。”

    “我不在乎那个！”琼恩激烈地说。

    “如果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可能会的，”班扬说。“如果你知道誓言会让你付出什么代价，你可能就不会急于付出代价了，孩子。”

    琼恩感到怒火中烧。“我不是你儿子！”

    班扬·史塔克站了起来。“多可惜啊。”他把手放在琼恩的肩膀上。“等你生了几个私生子，再来找我，我们看看你的感受。”

    琼恩颤抖着。“我永远不会生一个私生子，”他小心翼翼地说。“绝不！”他像吐出毒液一样吐出来。

    突然，他意识到桌子安静了下来，他们都在看着他。他感到眼泪开始在他的眼眶后面打转。他站了起来。

    “我必须原谅，”他说他最后的尊严。他们还没看到他哭，他就转身逃跑了。他喝的酒一定比他意识到的要多。当他试图离开时，他的脚被缠住了，他侧身撞上了一个女服务员，把一大壶香料酒摔到了地板上。笑声在他周围响起，琼恩感到脸颊上滚烫的泪水。有人试图稳住他。他挣脱了他们的控制，半睁着眼睛向门口跑去。幽灵紧随其后，消失在夜色中。

    院子里安静而空旷。一个孤独的哨兵高高地站在内墙的城垛上，他的斗篷拉得紧紧的以抵御寒冷。他一个人蜷缩在那里，看起来既无聊又痛苦，但琼恩会立刻和他交换位置。除此之外，城堡一片黑暗，空无一人。琼恩曾经见过一座废弃的城堡，那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除了风和石头之外，什么都不动，对住在那里的人保持沉默。今晚临冬城提醒了他。

    音乐和歌声透过他身后敞开的窗户传了进来。他们是乔恩最不想听到的事情。他擦去衬衫袖子上的眼泪，对自己让眼泪掉下来感到愤怒，转身要走。

    “孩子，”一个声音向他喊道。琼恩转过身。

    提利昂·兰尼斯特正坐在大厅门口上方的壁架上，像个怪兽一样四处张望。侏儒冲他咧嘴一笑。“那只动物是狼吗？”

    “一只冰原狼，”琼恩说。“他的名字叫幽灵。”他抬头盯着这个小个子男人，失望之情顿时烟消云散。“你在上面做什么？你为什么不在宴会上？”

    “太热了，太吵了，而且我喝了太多的酒，”侏儒告诉他。“我很久以前就知道，向你的兄弟呕吐是不礼貌的。我可以仔细看看你的狼吗？”

    琼恩犹豫了一下，然后慢慢点头。&34;你能爬下来吗，还是要我拿个梯子来？&34;

    “哦，放血吧，”小个子男人说。他从壁架上跳下，跳到了半空中。琼恩喘着气，然后敬畏地看着提利昂·兰尼斯特在一个小球里旋转，双手轻轻落地，然后双腿向后拱起。

    幽灵犹豫不决地从他身边走开了。

    侏儒掸掉身上的灰尘，笑了。“我想我吓到你的狼了。我道歉。”

    “他并不害怕，”琼恩说。他跪下大声喊叫。“幽灵，过来。走吧。就是这样。”

    狼崽蹑手蹑脚地靠近琼恩，用鼻子蹭他的脸，但他小心翼翼地盯着提利昂·兰尼斯特，当侏儒伸手抚摸他时，他缩回身子，露出獠牙，无声咆哮。“他很害羞，不是吗？”兰尼斯特观察道。

    “坐下，幽灵，”琼恩命令道。“就是这样。保持不动。”他抬头看着侏儒。“你现在可以碰他了。我不让他动，他就不动。我一直在训练他。”

    “我明白了，”兰尼斯特说。他竖起白灵两耳间雪白的毛，说:“好狼。”

    “如果我不在这里，他会撕裂你的喉咙，”琼恩说。这实际上还不是真的，但会是真的。

    “在这种情况下，你最好待在附近，”侏儒说。他歪向一边，用他那双不相称的眼睛打量着乔恩。“我是提利昂·兰尼斯特。”

    “我知道，”琼恩说。他站了起来。站着的时候，他比侏儒高。这让他觉得很奇怪。

    “你是奈德·史塔克的私生子，对吧？”

    琼恩感到一股寒气直透全身。他紧闭双唇，一言不发。

    “我得罪你了吗？”兰尼斯特说。“对不起。矮子不一定要圆滑。一代又一代在杂色里蹦蹦跳跳的傻瓜们为我赢得了权利，让我可以穿得很糟糕，说任何我想到的该死的话。”他咧嘴一笑。“不过，你是个混蛋。”

    “艾德·史塔克勋爵是我的父亲，”琼恩生硬地承认。

    兰尼斯特端详他的脸。“是的，”他说。“我看得出来。你比你的兄弟们更有北方的气质。”

    “同父异母的兄弟，”琼恩纠正道。

    侏儒的评论让他很高兴，但他努力不让自己表现出来。

    “让我给你点建议，混蛋，”兰尼斯特说。“永远不要忘记你是谁，因为这个世界肯定不会忘记。让它成为你的力量。那就永远不能成为你的弱点。用它武装你自己，它永远不会被用来伤害你。”

    乔恩没有心情听任何人的劝告。“你知道什么是私生子吗？”

    &34;所有的小矮人在他们父亲眼里都是私生子。&34;

    &34;你是你母亲兰尼斯特的亲生儿子 &34;

    “我是吗？”侏儒讽刺地回答。“一定要告诉我父亲大人。我妈妈生我的时候死了，他一直不确定。”

    “我甚至不知道我母亲是谁，”琼恩说。

    “一些女人，毫无疑问。大部分都是。”他带着遗憾的笑容看了琼恩一眼。“记住这一点，孩子。所有的小矮人都可能是私生子，但不是所有的私生子都必须是小矮人。”说完，他转身漫步回到宴会中，吹着口哨。当他打开门时，里面的光线把他的影子清晰地投射到院子里，有那么一会儿，提利昂·兰尼斯特像国王一样笔直地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