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夜晚的狂欢还在继续,年轻的荷尔蒙流窜整个沙海。
云凝吃饱喝足了,看看时间,该回去睡了。
明天她要顺带去趟莫高窟,然后飞往下个地方演出,有大海的城市。
从沙海到大海。
云凝踏着脚下的细沙,不禁想如果风花没解散,一起享受这奇妙之旅的,该是四个人吧。
这两年她作为一个日渐不错的鼓手,抽空给许多乐队“打工”,累是累了些,不过开心是真开心。
她是爱乐队的,只是属于她的乐队散了,她只好流浪,也只愿流浪。
夜深了一些,风似乎也强了一些,他应该走了吧。
细沙时不时的亲吻脸颊,他应该走了吧。
不远处那个像孔明灯一样的小帐篷里未见晃动的人影,固定的也没有。
云凝的心里说不上是失落还是失落,蹲下来拉开帐篷。
拉链拉到一半,她的手停在半空。
冯伞像一只安静熟睡的小猫,蜷缩在帐篷的一角呼吸均匀,他竟然睡着了,睡在了她的帐篷里。
云凝轻轻地拉上拉链,坐在帐篷外许久,久到身体发凉,她只好蹑手蹑脚的进去。
冯伞依旧蜷缩着身体。
云凝从自己的双肩包里掏出预先准备的毯子,盖在了冯伞的身上。
没一会儿,冯伞的身体舒展了些。
云凝钻进睡袋,平躺着睡不着,侧躺,冯伞温热的呼吸扑在她的脸上,愈发睡不着。
与两年前比,他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依然纤瘦清俊,依然轻易就能搅动她的心。
云凝不知昨晚什么时候睡着的,闹钟响,醒来时透过帐篷的窗,沙漠的天刚刚亮。
身边不见冯伞,只剩四四方方的毯子。
也好,免得尴尬。
拉开拉链探出头,好家伙,来了个正面尴尬。
“早。”晨光中的冯伞胡茬微冒,身上带着风沙,有点野。
“早。”云凝想着自己的形象应该是野生吧,扣扣眼角,顺了顺头发,祈祷尽量别太野生。
“一起去市区吃早饭吧,这没早饭。”
冯伞醒来后溜达了一圈,整个营地弥漫的只有夙夜狂欢后的疲倦与寂静。
他倒是精力充沛,大概是来之前的那个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思量了一宿,提早买了机票又飞了好久,累了。
他昨晚装着装着竟真的睡着了,昨晚睡的很熟,醒来又见云凝,身体心灵皆是满电。
“不用了,我带了面包。”
“是你曾经给我买过的小面包吗?”
云凝喉咙一哽,“我想我应该和你说清楚,我和你现在不是朋友关系,所以你不必叙旧更不要和我同行。”
冯伞从地上站起来,“我们从来都不是朋友,你知道的。”
晨光熹微终究抵不过积攒了一夜的凉意,云凝的嘴怕是被冻到了,颤颤巍巍冒出一句,“我先走了。”不痛不痒却冷的很。
莫高窟景区外人头攒动,云凝预约的参观时间还未到,便在大厅的文创店里闲逛,后面还跟了一个不知所措的冯伞。
冯伞不知云凝要来莫高窟更不知要参观需要预约时间,他也不知道云凝约了哪个时间段,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手机上显示所有的时间段均被约满了,要想进去估计只能变成一粒沙了。
知道冯伞跟在后面,云凝也只是佯装悠哉,走马观花似的这瞧一眼,那看一眼完全没入眼没走心。
还算宽敞的文创店几分钟逛完了,参观时间还早,云凝心想不能闲下来,对了买个冰箱贴好了,她不知何时有了这个集邮的习惯。
顺便给李琼裳买一个。
有了目标,心里的胡思乱想便少了些。
云凝站在各式各样的冰箱贴前挑了起来,认真到冯伞与她并肩而站,她也没太在意,九色鹿、释迦牟尼本生故事、莫高窟藻井图案、长方形,正方形,圆形,每一个都好看,配色也好看,古人的审美非常先锋。
云凝进一步提高了对洞窟的期待,手中攥着好几个,想一并买回去,转而觉得买一个好,多了似乎意义就淡了。
最终,她为李琼裳挑了九色鹿,自己选了个三兔藻井图案,三只小兔子在圆形花蕊中奔跑,身姿矫健,活灵活现。最有趣的是只画了三只耳朵,可每一只兔子都可看到两只耳朵,很是巧妙。
选定两个之后,放下其他的,云凝忽然又被角落里摆放的一个冰箱贴吸引。
不同于取材自莫高窟的图案,它的图案是鸣沙山月牙泉,沙漠,泉水,楼阁,附上一层不太纯净的玻璃,使画面看起来陈旧久远,与玻璃一体的是个两三厘米长的玻璃瓶,上面塞着木塞,如果瓶子里填满鸣沙山的五色沙,这背景图案的陈旧久远,似乎就多了些风沙漫天、驼铃回荡的历史味道。云凝很是喜欢,然而她参观完应该是没有时间去鸣沙山了。
虽然莫高窟在鸣沙山东麓,宕泉河西岸的断崖上,四周也是黄沙满地在。
可云凝总觉得这现代建筑设施拔地而起的景区,在路边抠一捧黄沙总是少了点纯粹。
握在手中良久,不舍得的放下,疾步走去结账台时还忍不住回头看一眼,算了,有缘再见。
验票进入莫高窟数展中心后云凝既轻松又担心,终于不用被冯伞跟着了,可他要去哪里呆着呢?外面已是烈日当头,大厅内呆久了也会无聊。
云凝内心的纠结随着数字电影的播放,历史的画卷的展开,一扫而光。
第一部数字电影《千年莫高》介绍了莫高窟延续至今将近1700年的历史以及建窟的历史背景,看的云凝震撼不已。
第二部是球幕电影《梦幻佛宫》,云凝只记住了释迦牟尼本生故事以及一些佛教词汇。
坐上通往莫高窟的大巴车,到了莫高窟跟着景区分配的讲解,戴着景区分发的耳机,随着一小群人参观了八个洞窟。
一圈下来,云凝只记住了过去佛,现在佛,未来佛还有洞窟内经历千年褪色却依旧精妙的配色以及精湛的画技和栩栩如生的故事场面。
云凝一个门外汉被震惊到词穷,她暗想音乐节演出结束,回到寒城要向李琼裳好好讨教讨教莫高窟的知识。
从景区出来,日头更高更烈了。
云凝扫扫人群,未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刚刚内心有多兴奋,现在就有多落寞,看过的美好无人分享的落寞。
如果冯伞现在站在这里,她也许会因为震撼导致情绪上的放松而缴械投降,给他一个拥抱。
人在单纯的情绪里最难隐藏真心,可惜没如果,她抬头望望太阳,晴天也不一定都是好时光,比如在这干旱的沙漠里。
浪花在不远处吟唱,人声在近处鼎沸。
云凝坐在后台的椅子上看手机,有关莫高窟的知识。
“云凝玩的好吗?”
秦骁拽着椅子凑过来。
云凝放下手机,“嗯,挺好的,你们呢?”
秦骁反坐在椅子上,双手搭着椅背,“也挺好~”言语中似乎还有话,但他没说。
暴风鹱的主唱阿逢来了。
前辈来了,大家纷纷起身。
云凝更是略显局促。
“阿逢老师。”
几个人想叫阿逢哥,一想到小伞,叫叔叔好像长得也不太像,憋了几秒,不约而同的挤出个老师。
“老师不敢当,叫阿逢就行。”
阿逢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可凭他这样说,也没人敢当面这样叫,一时间都杵在原地,默不作声。
知道今天的演出,暴风鹱是最后一支表演的乐队。
不知道的是阿逢来这做什么,两支乐队并无交情甚至交集。
“你是云凝吧。”
“嗯。”云凝紧张的立刻应声像即将受到受训的小学生。
“这是小伞让我交给你的。”
冯逢伸出手里握着的东西。
云凝双手恭敬的接过来,是那个冰箱贴,瓶子里面已经装满了五色沙。
那一瞬,她的泪腺仿佛也被细沙堵住,憋的慌。
“谢谢。”但要忍住。
秦骁看着云凝,心里百感交集,原来那天他看到的身影真的是冯伞。
在感情的世界里永远没有公平可言,有些人缺席近千个日夜,归来仍是赢家。
“我可以叫你小凝吧。”
冯逢格外亲切。
“可以。”
云凝格外乖巧。
“小凝,你一会儿演完可以在我们乐队演出的时候,帮我拍几张照片吗?”冯逢掏出他的手机,“用我的,我想留几张纪念。”
云凝没接,“阿逢老师,有摄像的你也知道。”
“那都是专业人士拍的,我想要些野生图,自然。”
野生图,专业人士也可以提供。
云凝本想这样说。
可这个摇滚老炮一点都不老,有意思,加之长辈开口推三阻四不太好,云凝笑应,“如果您不怕太过野生,太过自然就行。”
冯逢也笑,“我自信颜值扛得住。”
“我可以用我的手机拍,到时候传给您。”
“可以是可以,只是到时候我还要一张一张原图下载,我嫌麻烦,放心,手机不幸阵亡或者出意外,不用你赔。”冯逢打趣道。
话已至此,云凝再无异议与推脱之词。
冯逢走后,云凝看着手里的五色沙,他怎么没自己送过来,难道是她的话说的重了些,云凝忽然觉得冯伞就像这五色沙,攥不住也撒不开。
“云凝演完你回去休息,我帮阿逢老师拍吧。”
秦骁故意打断云凝的思绪。
看的牙仔他们直摇头,他们的主唱是真可怜。
“没事,我拍就行。”
云凝心里莫名想把冯逢拜托她的事做好。
暴风鹱乐队演出的时候,云凝,戴个黑色棒球帽蠕动着挤到人群前排,十分敬业。
她虽应下了这件事却完全不明白,不知道只在比赛时有过一面之缘的冯逢,为什么突然拜托她这件看起来非常没头没脑的事。
看着舞台上冷静的冯逢,更是让这件事变得难以琢磨。
直到暴风鹱乐队的表演结束,冯逢说了一段话,云凝才明白。
“下面是我申请的音乐节特殊环节,有请小伞。”
冯逢是在留住她,为了冯伞。
然而天公不作美,乌云借着夜色的掩护早已布满天空,倾盆大雨在冯逢开口的那一刻一泄而下。
观众意识中表演已全部结束,雨势浩荡和突然的阵脚大乱淹没了冯逢的声音,没有人知道小伞是谁,也没有人在乎。
除了云凝,关于冯伞的一切,她一如从前般敏感。
人潮倾刻间褪去,场地像海浪冲刷过的沙滩,干净且安静,而云凝是一直未被海水裹挟而去的小螃蟹,壳是硬的,心是软的。
舞台上只有冯伞一个人,他背着吉他。
模样陌生又熟悉。
一身黑,奶奶灰,他知道了还是一直都知道。
云凝还未和冯伞在一起之前,偶然经过一个卖过期杂志书籍的小摊,被封面的奶奶灰所吸引。
弯腰拿起来看,眼睛虽遮遮挡挡,云凝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是寒江边的那个人,也是小伞,散发的感觉都是一模一样的。
这件事云凝一直放在心里,当做一个甜蜜又美好的秘密。
“这首歌送给你。”
冯伞不太擅长在公共场所说情话,即便是只有两个人的公共场所。
隔着雨帘,云凝也清楚的接收到冯伞的目光、
《不散》
这是冯伞在沙漠时写的。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这不是我想要的开场
也不该是我们的开场
都怪我又笨又傻又让人窝火
……
冯伞一贯清冷的嗓音夹杂着大雨的咆哮,隐约传入云凝的耳朵。
我们不见不散
见了也不要散
这一句被雨打伞的声音击得七零八碎。
云凝顺着伞骨侧脸透过头发滴下的雨幕看见秦骁的脸,“要和好吗?”他很直接像想下就下大雨一样。
“秦骁,大一那年,我第一次吃菠菜面,很好吃。”云凝的视线从秦骁的脸上收回来,重新投到冯伞身上,“可吃完没过一个小时开始拉肚子,折腾了一天才好,从那之后我再没吃过菠菜面,不是不好吃更不是不喜欢,而是不敢轻易再碰了。”
在一起或不在一起皆抵不过放不下的杀伤力。
“那我们走吧。”
秦骁也恨自己的放不下。
“走吧。”
水滴划过她的脸颊,有点咸。
走了三两步,云凝的手腕被抓住,回头是冯伞。
看见云凝离开,他放下吉他,从一米多高的舞台上一跃而下,追上来。
这一次他也是救人,只不过救的是自己。
“云凝,别生气了好吗?”
雨停了。
他灰白色的发尖还滴着水,衬着她的眼睛愈发明亮。
云凝想起了从前冯伞被雨淋湿后出现在她家门口的画面,同样的大雨,同样的短暂。
不同的是白天看得清晴天,会期待彩虹,而入夜即便会晴天也不必期待,午夜没有彩虹。
“麻烦你把手机还给阿逢老师。”
云凝甩开冯伞的手,渐渐消失在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