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星空沙漠音乐节。
浩瀚的沙海隐没于黑夜又被音乐、人声叫醒。
如果沙砾也有情感，那今天注定是难熬的一天吧。
白天被烈日烘烤，夜晚也不得安睡。
冯伞站在人群之中像极了有感情的沙砾，只不过他难熬的是心。
出发前他收到了安录的消息，“小伞，那日我喝多了，说的话不必当真。”
冯伞没有回。
飞越两千多公里，站在沙漠里便是他的回答，可人来了，心又没谱了，且不说现在云凝是否还喜欢他，如果安录说的是真的，过去她的心也没完全属于过他。
想到这里，冯伞受伤，难过，可还是抵不过将她重新占为己有的私心。
从前他的那些有恃无恐是过于自信，那些独自决绝是过于自私。
当危机四伏时，他内心一遍一遍的回荡着，他喜欢云凝，即便她也许不喜欢他抑或是没有那么喜欢他。
人真的是很奇怪的生物，只有意识到真的要失去对方了，才会幡然醒悟，任性逃避是多么危险的行为。
说到底，他内心深处住着一个侥幸的自己，以为放开手，她也不会真的离开。
是他愚蠢又异想天开。
周边忽然涌起少男少女的尖叫，冯伞意识到金属风暴登场了。
这两年，金属风暴在同代乐队中十分受欢迎，秦骁是个目标明确且努力的人。
冯伞首先注意到云凝黑色的热裤，黑色的无袖紧身上衣，高高绑起的马尾，带着让他陌生的冷艳。
大家好，我们是金属风暴。
尖叫声像浪花又掀起一轮。
我们要演唱的第一首歌是一首差不多五年前的歌，当时我们是在江边演出，观众很少，时隔五年，一样的成员，我们在沙漠把这首歌送给你们。
大家安静等待前奏响起。
身边有个女孩的声音先于前奏传入冯伞的耳朵。
“那个鼓手不是风与花的狂想的女鼓手吗？”
另一个女孩回应，“好像是哎，特美特仙的那个鼓手，话说当年看节目还挺喜欢那个乐队的歌呢，主唱也特帅特有感觉，不知怎的莫名退赛之后也没消息了。”
“是呀，我还在网上找过他们的演出呢，结果什么都没有。”
“不会是解散了吧。”
“那可惜了。”
秦骁低哑的声音一开，两个女孩立刻沦陷。
而冯伞还现在她们刚刚的对话里，遗憾、感伤都不准确，更接近于清醒，他做乐队的初衷就是喜欢，然后自己的喜欢能被人记住，能被人喜欢就够了。
只是他走着走着杂念多了，欲望多了，人要活下去没错，可不能活得过于急切，那样很容易被一击摧毁，这一点他佩服秦骁。
他抬眼看向秦骁。
秦骁的汗已经从寸头经过脸颊挂在下颌处，滴答滴答像大雨过后的房檐瓦片。
他走到云凝近处，云凝的发丝也被汗浸透，随着强劲的节奏黏在她光洁的臂膀上，性感酷飒，偶尔用投入的表情回应秦骁。
台下的观众也随之尽情的释放，冯伞却呆愣在一片人声沙海之中，这个画面、这首歌的高潮，他似曾相识。
大脑飞速转动，记忆被一段一段拉出，直至差不多五年前那个盛夏的画面出现。
他作为兼职的平面模特在寒江附近拍摄，结束后，他买了一束姥姥最爱的满天星，打算去看她，他要告诉姥姥，他一个星期之前找到了乐队伙伴，只差一个鼓手，他们三个人在网上甚至还在琴行附近偷偷贴了小广告，可看过一些人都不太合适，还希望姥姥在天上能够保佑他找到一个合适的鼓手。
买完花经过寒江边时，看到有乐队在演出，他一时想到了自己以后的乐队，忍不住走过去看。
当时他确实没注意表演之人的长相，可这歌他记得清楚，他对于听过一遍的歌都会有印象，还有~那一天因为拍摄要求他喷了一次性染发剂，正是奶奶灰。
难道~冯伞内心的喜悦犹如和云凝确定恋爱的那天，他就是她念念不忘的奶奶。
冯伞从未因为自己是自己而如此开心幸福。
不管云您知不知道是他，反正她喜欢的人就是他，是他就行就好，只是他似乎永远慢他一步，欠她一些。
金属风暴的表演结束，还有一支乐队的压轴表演。
秦骁他们先撤了，去当地玩音乐的好友家喝酒，云凝则留了下来，说起来她不是金属风暴的鼓手，他们的朋友她也不认识，最重要的是难得来沙漠，她想一个人看看沙漠的星空，有人曾告诉她沙漠的星空很美。
云凝边向定好的露营帐篷走去，边抬头望星空。
今夜，繁星满天。
帐篷离舞台有一定的距离，云凝将东西放进去，披了一件外套，便向附近凸起的沙丘走去。
脱了鞋踏在柔软的沙子上，人声渐弱可以忽略，舒服。
最舒服的莫过于此刻微风，否则她势必要洗一场沙浴。
没多高的小丘，云凝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走上去，果然温柔也是一种陷阱，使人失去力气。
踩一脚柔软的沙，舒服归舒服，吭哧吭哧，想要□□且要花上成倍的体力才行。
云凝坐在沙丘上，双腿没入带有阳光余温的沙中，一只手支在身后，一只手为紧绷的头皮松绑，长发一瞬垂在她腰间，放松、自在而且风景独好。
舞台的灯光和皎洁的月光，一同勾勒着沙漠被风雕琢的轮廓，绵长无垠。
深邃的夜空，星光璀璨，如若架支长焦拍出的星轨一定美的不像人间。
同样醉人的风景再加上钟情的女孩，便是此刻冯伞眼中全部的美好。
云凝表演结束后，他如此受幸运之神眷顾的在人群边缘看到了她的身影。
他这次来其实没太想好要怎样见面，何时见面。
冯伞怕她不想见他，当看到她孤身一人的背影时，他忍不住注视她，走近她，直到不知不觉中与她近在咫尺~直到她机警的转过头看到是他，直到她与他对视。
时间、星辰、沙海、身体全部定格在相交的视线里，良久~良久，久到恍如隔世，久到一阵突然的大风卷起千粒沙打在她的脸上，微微的刺痛使云凝从中醒来，慌忙起身，“好久不见。”声音仿佛也进了沙，含混粗粝。
“好久不见。”干瘪却万能的开场白。
云凝将风吹乱的头发顺到耳后，“好巧，你是来看音乐节的吗？”
冯伞向她走近一步，“不是，我是来见你的。”
他决定随心而言。
云凝不自觉的后退一步，他又向她靠近一步，退一步，靠近一步，她一个踉跄，站稳了。
她没变，还是让别人无机可乘。
也好。
“你见我，别开玩笑了，你不是不想见我”
冯伞拉起云凝的手，被他微凉的指尖碰到的那一刻，云凝的心，没出息的加快了速度，沉溺了几秒还是甩开了，“请保持距离。”心里对自己说云凝要保持清醒。
“云凝，对不起。”
云凝第一次见到可怜状的小伞，她的心又没出息的软了一下。
“你你不必说对不起，我和你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云凝转身离开，哪怕多呆一秒，她都怕自己会挺不住。
向下走，意外的容易，走快时脚下扬起的飞沙，像云凝快要散了的身体，一不小心就会跌进沙海里。
好不容易走到帐篷，钻进去，拉上拉链，整个人真的变成了散沙，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
在北京重遇秦骁时，他告诉云凝曾将陆露的事说给冯伞。
再来音乐节之前，金爵同她讲了遇见安录的事。
对于冯伞当初的处境想法，云凝理解而且是一直理解，她所不能接受的是避而不见，一语不发的冷处理，这让云凝觉得她从未被认真对待，她和他的感情看起来也更像是一时兴起。
而他现在会不会又是一时兴起，云凝双膝屈起，双臂环抱在上，头埋在双臂里，内心有个跷跷板，上上下下始终不能平衡，也找不到平衡。
帐篷外。
冯伞静静地坐在帐篷前的沙地上，双肩包放在脚边，他是匆匆而来，除了一颗真心，其他都是潦草准备。
沙漠的夜晚褪去所有热情，甚至变得有点冷漠，如同云凝对他的感情变化，他未带厚衣服，身上一件白色短袖，背包里有几件也是短袖，他与帐篷里的云凝同款姿势。
不同的是，他抬头仰望着星空，沙漠的星空比传言中的还要美，本该是两个人的浪漫被他一个人搞砸，他活该接受这份凉意。
身体也好，心灵也罢，只求明日或某一日太阳升起，温暖回归。
远处的人声扩散，有人朝这边走来，散场了吧，人生珍贵却终将会散场。
又正因为终将会散场，一切才变得珍贵，冯伞希望自己不要再做蠢事，珍惜这珍贵的时光，散场之前，他与她永远不散。
他打开手机的备忘录，纤长的指尖飞舞在屏幕上。
微信收到一条消息，出现在屏幕上端像孩童做鬼脸时吐出的舌头一样，一伸一收。
冯伞没有理会继续着，直到指尖停止跳动，方才查看信息。
请求添加好友，备注是‘永远是滚圈最帅贝斯手’，冯伞心里涌上一阵暖意，他知道是金爵。
通过。
“冯小伞怎么才通过？”
时光仿佛回到了练习的时候。
“沙漠信号不好。”
“骗人。”
“确实。”
踢飞的表情，“枉我还担心你，听安录说你去追小云姐了，战况如何？”
冯伞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的不严肃。
“要不要金氏爱情三十六计。”
说到底金爵没有真的生冯伞的气，而且他看得出两人还有意。
“我可是冒着今晚睡沙发的危险，加你好友的。”
金爵知道冯伞笨，而且听安录说完他知道，冯伞被他的话刺激的差不多了，本来金爵还想假装高冷不联系冯伞，到底是没扛住。
冯伞听安录说了金爵向李琼裳求婚成功的事，“金爵，祝贺你，还有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他也欠金爵一句对不起，乐队是他组的，没有好好做下去的也是他。
“祝贺我领了，说谢谢就见外了，至于对不起，我收下，事就过了。”
大概是因为金爵家里做生意的缘故吧，他看得多了便明白，冤家易解不易结，更何况他与冯伞还不是冤家。
如果终会原谅一个人，那易早不易晚，快乐，舒心的时光才不会被压缩。
“现在，你努力把小云姐搞定，回来我们喝酒庆祝。”
他追云凝怎么到金爵嘴里有一种强取豪夺的意味。
冯伞无奈的回了一个‘嗯嗯’的表情。
“记住要以死缠烂打，装可怜，最好配点虎狼之词。”
死缠烂打，装可怜能领会个大概，虎狼之词是什么，冯伞懵懵懂懂回了个“哦。”
金爵回了他一个‘加油’的表情。
世间的每一件事真的是加油就可以办到的吗？他起身向一片灯火通明中走去。
二十分钟后，他端着一杯热饮，一盒烤羊肉回到白色的帐篷前蹲下，对灯光下缩成一团的人影，柔声道，“云凝，吃点东西吧。”
演出结束后她还没吃过东西，他看在眼里。
云凝抬头应声，“谢谢，我不饿。”
声音是调节过后尽可能的平静。
冯伞适时想起金爵的话，“云凝，食物不吃就浪费了。”
“那你吃吧。”
“外面风沙有点大。”
云凝在帐篷里，并未感觉得到，“风沙大你回帐篷吃。”
“我没有帐篷。”
云凝心知不提前预约，确实不会有，他真的是匆忙为她而来吗？
“你你没有帐篷，那还不回市区。”
她心上的门锁有些松动。
“可以先让我在你的帐篷里吃完东西吗？”
帐篷里一片安静仿佛被流沙淹没了一般
良久，帐篷的拉链拉开，“那你快点吃。”
冯伞立刻放下食物，脱了鞋进入帐篷，还顺手拉上了拉链，“防风防沙。”
帐篷虽不是单人帐篷却也不算大，云凝一个人的时候还好，冯伞身高体长，一进来空间瞬间被填满。
云凝甚至闻得到冯伞身上汗液混合着她熟悉的洗衣液的味道。
她向角落里退了退。
冯伞打开纸盒，烤羊肉的味道侵占闭塞的空间，勾着云凝的味蕾。
晚上有篝火晚会，有小集市，有美食，云凝本就打算看完星空转一转，吃点东西。
如今~望肉充饥，越充越饿。
“你在这吃吧，我出去转转。”
她可真笨，他进来，她出去不就好了。
云凝站在星空之下伸了一个懒腰。
好吧，多巴胺分泌过多没让她彻底傻掉。
她走了，冯伞本想伸手拽住她，她若讨厌，他走便是。
手伸到半空又收了回来，死缠烂打、装可怜、装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