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七度酒吧里。
夜晚的喧嚣褪去,白昼的阳光被拒,暗且静,只有朱期调酒的声音。
“好久没喝到你调的酒了。”
“是啊,你是越老越忙。”
“你才老呢,四十多岁正是好时光。”
“给帅哥。”
朱期将调好的酒倒入高脚杯,食指与中指夹着杯脚推到冯逢面前,“心想事成。”
冯逢小心地移走面前的文件袋,“这么俗的名字。”
朱期抱着双臂搭在吧台上,“越俗越管用。”
“你知道我想的是什么?”
“你想的是什么呀?”
“不告诉你。”
“给酒钱。”
两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拌嘴拌的很欢乐。
“阿逢,你相信缘分吗?”朱期敛起笑容,秒变严肃,他原本还想将冯伞介绍给冯逢,没想到~
冯逢摇晃着酒杯,里面褐红色的液体包裹着透明的冰块儿,融在一起是迟早的事吧,“比起缘分,我更相信事物发展的自然结果。”
朱期笑了,“你还真不像个搞音乐的。”
冯逢抿了一口酒,“理性的看待这个世界,然后感性的活着是我生活的方式。”
“阿逢,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是不是更帅了。”
“臭屁。”
在冯伞进来时,两个中年男人正在进行第二轮的斗嘴。
“小伞,来了。”
面对门口的朱期最先看到了冯伞。
“小七哥。”
冯伞谦恭点头,声音有丝沙哑。
他最近一直将自己关在家里,黑白颠倒,整个人仿佛又瘦了一圈。
他并不是通过折磨自己的方式来表现痛苦,他也没有这个资格,他是逃跑者,不该悲伤,只是他真的吃不下也睡不着,当他纠结的打开手机,看到不再有人联系他的时候,他既高兴又难过,高兴于他们终是放弃了他,离开了他,难过亦是如此,他似乎要分裂了,从未有过的感觉。
后来,小七哥打来电话说冯逢想要见他一面,他同意了。
他答应过他,会回答他所有的问题,而且二十多年来他听的都是母亲的一面之词,有机会他还是想听一听父亲的话,不是要听他解释也不是要怎样,只是听听父亲的话。
从前的那些伤早已被云凝治愈的七七八八了,现在他最大的伤莫过于放开了云凝的手,所以其他的事,他可以平静面对。
“来了。”
冯逢回身招手像是在和兄弟打招呼,称呼在他确定了他们的父子关系之后,他一时觉得叫什么都不自在,主要是生疏。
不过,若是换做其他人,活了四十多年,突然冒出一个二十多岁的儿子,估计就不只是不自在和生疏这么简单了,好在冯逢是一个相对易于接受突如其来变化的人,而且看到冯伞在台上表演的时候,冯逢就十分喜欢冯伞的音乐和表演,非常融合,演绎的时候整个人伤而不悲,中间是有一点小瑕疵,然而却是美丽的瑕疵。
单就冯伞个人给他的感觉也很好,有些人见一面就喜欢,冯逢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血缘的引导,当然这是他事后的思考,当时是纯粹的心生喜欢。
“嗯。”
冯伞又一次恭敬的点头,不知道怎么称呼对方的不只是冯逢。
“你们聊,我出去办点事。”朱期将一杯气泡水放到冯伞面前。
朱期走了。
冯伞与冯逢并排而坐,同样纤瘦的脊背,同样的静默,同样的食指摩挲杯沿。
“以后你要改口叫他小七叔了,要不差辈了。”
冯逢试图用一种风趣的口吻开场。
“小七哥,不过是个称呼。”
冯伞的脑海里忽然响起金爵常叫的小云姐,表情又暗了一层。
冯逢以为是自己多嘴了,“也是,称呼而已,随意叫。”
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看人脸色说话是什么时候了。
难道父与子是这样,冯逢也没有经验,无论是作为父还是子。
他还未记事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他与母亲一起生活,几乎没见过父亲。
如今他与冯伞并肩而坐,新鲜又微妙。
冯伞注意到冯逢手边的资料袋,“结果您看了。”他是明知故问,没话找话,这也不是他一贯的风格。
他亲眼见到冯逢的时候,和影像里,母亲嘴里的有些差异,四十多岁没有世故感,没有成熟感,是透露着孩子气的年轻感,整个人干净清爽又温和,因为母亲总是暴躁的,姥姥对他虽然很好,但是每次见到母亲也会暴躁,冯伞承认他意外的有点喜欢冯逢,
“嗯,看过了。”
冯逢看着冯伞梳起刘海露出的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那双眼睛回答。
原来年轻时他的眼睛这么清澈好看。
是朱期告诉他的,要不然他是很难发现谁和自己长得像的。
比赛结束那天,冯逢没见到冯伞,只收到了冯伞托人转交给他的东西—头发。
那时,冯逢知道无论多么不可思议,这事十有八九是事实无疑了。
结果一出来冯逢便赶到寒城,他从朱期那里要了冯伞的电话,可一直关机,他以为冯伞是在避而不见,如今看来是他多心了。
不过,冯伞看起来状态并不好。
“你看起来好像瘦了,好好吃饭。”
冯逢许久未说出过这样关心人的话了,稍带生硬。
冯伞自觉也是许久未听到了。
两人心里穿过微弱的电流。
“你都不问我妈是谁吗?”但冯伞并不想进入深情的氛围。
冯逢摇摇头笑了。
还能有谁~
截止目前的人生,他就和一个女人上过床。
冯逢一笑。
冯伞攥着玻璃杯的手一紧,气泡水的冰凉侵入手心,“不好意思,我可能问的有些失礼了。”
冯逢抿了一口酒,熟悉的老味道,“陈湘湘还好吗?”
他大概知道冯伞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
陈湘湘嘴里的他一定是花心的渣男。
这次轮到冯伞喝了一口气泡水,二氧化碳在他嘴里嘶嘶炸开,像他的思绪一样。
“应该挺好的。”嘴角似笑非笑。
冯逢捕捉到冯伞这个细微的动作,内心变得五味杂陈。
冯逢虽然不想也不该片面且主观的判定陈湘湘是否会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但他潜意识里认为陈湘湘大概率不会,她的脾气冯逢是最了解不过的,当然人也不是一成不变的。
冯逢很想问冯伞过得好吗?也想问陈湘湘是怎么和他讲的自己。
舌头在嘴里顶着上颚,反复思量,终是没问出口。
总觉得这种问题,轻易问出口,仿佛是在间接证明自己的无辜,往事也被衬得太过云淡风轻。
“我可以叫你小伞吗?”冯逢想了想总该有个称呼,也许叫着叫着就自在熟悉了。
“嗯,可以。”
认识冯伞的人都这样称呼他,虽一样却也不一样。
“小伞。”冯逢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一个名字,不只是一个名字,它还有温度有情绪,“我接下来说的话可能有推卸责任的嫌疑,但却是事实。”
时隔二十多年,冯逢已经能够相对客观的陈述关于陈湘湘怀孕的这段往事。
其他的冯逢并未多说。
他虽和陈湘湘散了,但在他心里对陈湘湘始终有一个评价,只是这个评价应该留在心里,尤其不该说给冯伞听。
人无论年龄大小对其他人都有一个按照自己标准的判断,看得懂,看得明白是早晚的事。
对于冯逢话中的母亲,冯伞吃惊,更让他震惊的是他的存在是以一种戏剧性的方式被抹杀的,而不是母亲口中所谓的,他有其他女人了,不要我更不要你了,你没出生他就让我打掉你,你知道吗?这就是谋杀。
这是冯伞从童年开始,每隔一段日子就要听到的话,从恐惧到憎恨,从平静再到今日的不可思议。
如果说两个人之间究竟是谁说了谎,冯伞认为是母亲,如果不是,那就是冯逢演的太真诚,母亲演得更真,她完美演绎了一个善于说谎,善于磨人又容易歇斯底里的人。
“小伞。”冯逢叫的顺口许多,“不管怎么说,我欠你句对不起。”
冯逢从椅子上起身,挺直腰背三十度鞠躬。
冯逢是个光明磊落、是非分明且有错就干脆认错的人,无关自己的身份与对方的身份。
冯伞从一个震惊之中跳入另一个震惊之中,慌张起身,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不必不必说对不起。”说到底冯逢也没做错什么。
该说对不起的人却从未对他说过。
扶着冯逢的肩,示意他不必这样。
冯逢抬头直视冯伞的眼睛,直面而看,他清澈的眼睛里泛着一丝无措,脸有些微红,甚是可爱。
冯逢忽然认同了‘孩子自己家的好’这半句俗语。
冯逢终于坐回原位。
冯伞顾不得其他情绪,只觉得松了一口气。
“小伞。”冯逢已叫的十分亲切了,“能麻烦你把你妈妈陈湘湘的电话号码告诉我吗?我想也该对她说句对不起,还有谢谢。”
冯逢想如果电话聊的还可以,那便一起吃个饭。
如果不可以,心意也要转达。
冯伞愣了两秒,将电话号码找到,念给冯逢听。
念完犹豫再三还是说:“她无论说了什么,你都不要在意。”
冯逢笑了,“放心。”拍拍他的肩膀,按下电话拨号键。
冯伞内心既暖又怕,“我去趟卫生间。”
他想还是回避的好。
许久之后。
冯伞从卫生间出来时,冯逢和陈湘湘的通话已经结束。
冯伞未做声恭敬地坐回原位。
冯逢的眼里似有泪花,他忽然觉得亏欠眼前这个孩子许多,“小伞,以后想玩乐队就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是自由的。”
冯伞大概知道他俩都聊了些什么了。
“您和她还好吧?”
想必母亲又是一番歇斯底里。
冯逢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挺好的,她还是老样子,不过没什么,她生下你,我很感谢,就冲这一点也是我欠她的。”
陈湘湘接起电话一听是冯逢,沉默几秒之后便是狂风暴雨。
冯逢记不得陈湘湘都吼了些什么,他心里只想着要对冯伞好一些,不是弥补,是从现在开始做他应该做的。
他因我的出生而感谢。
冯伞的心像冬天的炉火明亮又暖和。
上午的阳光闯进冯伞的卧室,爬上他的脸颊。
他醒来一睁眼立刻被刺眼的阳光和昏沉的大脑所击退。
侧身避开阳光却避不开席卷而来的头痛,孤独和想念。
他不该喝酒的。
桌前不再有熟睡的小熊猫眼,桌子上的笔记本也早已干透,只余留纸张湿透又干透后的褶皱像他被揉碎的心一样。
手机响了。
是备注为一个吉他的人。
“小伞,给你买的饭放在冰箱里了,醒来热一下吃,我有事要回北京,照顾好自己。”
冯伞看着手机上的字一遍又一遍。
他模糊的记得,昨天好像和小七哥他俩喝了许多酒,聊了许多话,至于小七哥何时回来的,开始喝酒的原因,说了什么,怎么回到家的,他统统不记得。
但过程的愉悦留在了心里,联系方式也不知是何时加上的,备注应该也不是他设置的。
冯伞回复,“谢谢,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您也是。”发出后将备注改成了父亲。
手机里还有无数个未接,是母亲打来的。
他回拨,很快接通了。
他以为会是劈头盖脸的怒骂,没想到母亲异常平静,是他从未感受到过的平静。
“小伞,怎么没接电话呢?”
“喝了点酒,睡过头了。”
“和冯逢喝的?”
她没有叫他王八蛋~
“嗯。”
“行,我也没什么事,就是告诉你好好生活,自由生活。”
电话挂了。
冯伞看着手机,愣了许久许久~
有时候看似无药可救的人也许只是差了一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