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乌蒙镇
骄阳似火,圆盘一般的金黄烈日悬于顶上,辰时二刻,便已燥热起来,蝉鸣起伏不歇,惹人心烦聒噪。
傅沛白收拾完包裹,顶着明晃晃的阳光,将大包小包的行囊放到王府门外的马上,几番折返下来,身上出了一身薄汗,额头坠着细密的汗珠。
一身素白衣衫的女子从怀中摸出一方干净的汗帕递过去。
傅沛白摆摆手,“不用。”说罢便抬手抹掉脸上的汗珠,将最后一包行李放到马褡子上。
收拾完后,陆清婉和桑韵诗才姗姗来迟,前者一身昨日那套俊俏的男子装扮,后者依旧是美艳柔媚的模样,两人走在一起,倒是让人赏心悦目。
傅沛白拍拍手上的灰,“可以出发了,先前我已经与王爷打过招呼了。”
陆清婉利落上马,主动朝桑韵诗伸手。
“小女子多谢公子垂爱。”
陆清婉挪开目光,没说什么。
这两人相处和谐,无疑是傅沛白最想看到的,她嘴角微微上扬,也上了马,将十七拉上来后,轻扯马缰缓缓向前,几人随即离开了嘉定州府蔺城,继续一路向西南前往蛊域。
接下来的十几日,路上并未再发生什么意外事件,她们于九月中旬顺利赶到了西南地界外的一座边陲重镇,乌蒙镇。
虽说是镇,但因着地处西南与中原的交界处,来往行客密集,逐渐发展出了一座小城的规模。
傅沛白她们牵马进入此镇时,便发现了这镇与中原城镇的差异。
乌蒙镇建筑风格几乎都是木制建筑,参差不齐的吊脚楼竹楼一高一矮,错落分布在街道两旁,屋顶掩盖的皆是茅草,屋檐悬挂银制铃铛,整个街道除去喧闹的人声便是这风吹铃铛的清脆响声。
这不像一个城镇,更像是某座山匪寨子,透露出浓浓的粗犷野蛮气息。
和这江湖匪气相符的是这镇中的人,街边的一张桌子上,坐着几名五大三粗的男子,正端着面盆大的碗豪饮解渴,他们各个身着劲装短打,穿着马褂,露出两条肌肉虬劲的黄铜色手臂,脸上有着大小不一的伤疤,络腮胡遍布下颌,满身的悍匪气息,那搁在桌上的大刀,虽在鞘中,却也透出森森寒意,不知舔舐过多少人的血。
而就在这一桌旁的另一张桌子,独坐着一个身形单薄的黑衣男子,他腰间胯着一柄黑色长剑,头戴笠帽,大半的脸掩盖在帽檐下,独独露出瘦削的下颌一角,他喝着一碗凉茶,整个人透露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就连那摊贩小二,以及店家这些人的穿着打扮都异于中原,男子大多是短打武服,各个眼神精光烁烁,而女子大多穿着轻薄纱绢的衣物,露出大片白皙的胸间风光。
这尚不算西南地界的城镇便已经这般鱼龙混杂,不知西南腹地的蛊域又该是何光景。
她们一行人牵马入城,明显的中原人装扮登时便引来不少打量的目光,傅沛白不由加快了步伐,找到一沿街小贩问了城中客栈后,便带着三名女子赶去投宿。
客栈的名字是两个傅沛白不认识的字符,不是汉人的文字,而且这客栈虽说已经是镇上最大的客栈了,但却并不似中原那般,客栈和酒肆独立营生,而是两者兼之。
彼时的客栈大堂坐着乌泱泱的一大片人,看穿着打扮,各个负剑垮刀,亦是武林中人,其中一名男子生得较为俊逸,虽是一身的粗布短打,但气度不凡,从其他人对男子恭敬的言行态度不难看出,这人即是这一众人的头领。
傅沛白目光扫过去的时候,便与这男子的视线撞在了一起,男子眯了眯眼,嘴角微扬,端起酒碗,冲她抬了抬,算作招呼。
傅沛白微怔一下,微一颔首算作回应,随后便转身同客栈老板交谈,要了四间并列一起的房间。
她的计划是在此休整两日,打听一下凌霄花以及能疗愈丁一脸上疤痕的草药,还有段无寿的下落,一切准备妥当后,再行进入西南蛊域。
进去后,先分别将十七和桑韵诗送去各自要去的地界,再同陆清婉去寻找神药以及铸剑大师段无寿,若是进行顺利的话,应该不出一月便可返程天极,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本次游川历练。
傅沛白想到了便立刻行动,匆匆放好行李后同其它三人说自己上街打探一下消息,若是回来晚了,让她们自行吃晚饭,不必等她,临走前又不忘嘱托,让她们记得叫小二将餐食送至屋内,别去大堂吃,陆清婉嘟囔一声知道了,真啰嗦后,她才安心离去。
打听消息无异于是去镇中最繁华人流最多的地方最管用,傅沛白一出客栈,便想着寻一路人问问这镇上哪里最热闹,视线随意打量间,便瞥见街角的一个小摊。
那小摊拢共就一张桌子铺着灰布,一旁立着一架幡子,幡子上飘逸流动的四个大字,“代写书信”。
偏远地区常有一些会识字读书的人替人代写书信,这并不少见,而这小摊能引起傅沛白注意的原因在于,这摆摊的男人穿着一身典型的中原文人长袍,头戴儒巾,留着软须,一副文弱气质,这在一众奇装异服雄迈豪气的江湖人士中就显得格外扎眼了。
傅沛白走过去,还未开口,那男人便先行说道:“只代写给心仪女子和妻子的书信,其它一概不写。”
傅沛白不由好奇起来,挑眉问道:“敢问先生,这是为何?”
男人漠然道:“不为何,若是要写与他人,烦请另择高明。”
傅沛白失声笑了笑,说道:“先生,我不写书信,只是想同你打听一下消息,你可知这镇中何处最为热闹?抑或是这镇里有无十分熟悉西南蛊域地界的高人?”
男人抬眼,总算正视起了傅沛白,不过声音还是淡漠,“你问的这两个问题算是一个问题。”
傅沛白眼睛一亮,“请先生明示。”
男人指了指布幡上的字,“我是个写信的。”
傅沛白不解其意,思忖少许后,她从怀中摸出一挂铜板放到桌上,语气恭谦,“在下有事需要前往西南蛊域腹地,现下想寻一高人打听一些消息,还望先生指引一二。”
男人盯着那贯铜板,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再次重复:“我是个写信的,收了你的钱,便该做应做的事,你有妻子吗?”
傅沛白摇摇头,觉得这男人着实古怪,想着要不算了,换个人打听。
男人好似看出了她准备离去,一把将桌上的铜板扒拉进了宽袖中,面色从容,“那总该有心仪的女子吧?你远赴这西南边陲,与她应该分别好些时日了,就不想休书一封以表思念吗?”
这话倒是说得傅沛白心微微一动,想来的确下山近一月的光景了,和峰主作别那么多时日,怎可能不想,不然她也不会时常将十七的面孔与峰主的脸混淆了。
她脸上浮出一丝腼腆的笑,“那便有劳先生与我代书一封吧。”
男人颔首,一边研磨墨汁展开信纸,一边问道:“那女子的名讳是?”
傅沛白低吟片刻道:“峰主,就写峰主吧。”
男人没吭声,兀自落笔在开头写下四字,“卿卿爱鉴”。
傅沛白看着那笔力劲挺的四个字,登时脸上发起烫来,这个称呼是两人情意相通后的亲昵相称,她而今怎敢寄给峰主,连忙道:“先生先生,别这么写,委婉一些,委婉一些。”
男人睨了她一眼,颇为不满,“不写亲昵之语,如何诉思念之情?”说罢,也不理会傅沛白,洋洋洒洒开始写了起来。
男人笔速极快,傅沛白只能看清其中几句。
“久不通函,至以为念,别后萦思,愁肠日转,音问久疏,抱歉良深。”
“”
“”
“汗暑无常,善自珍重。”
“情长纸短,不尽依依。”
“言不尽思,再祈珍重。”
男人停住笔,抬头问:“你的名字呢?”
“傅沛白,三水沛,日光白。”
男人抬笔在信的末尾写下“平元十七年九月初九傅沛白谨书”,随后捏起信纸两角,吹干纸上的墨迹后,将书信装进了信函之中,递给傅沛白。
傅沛白像是在交易什么违法之物似的,急急接过信函后揣进怀里,脸上浮起两团可疑的红云。
男人嗤笑一声,“你这副纯真稚嫩的模样,我怕我说了那地儿,你不敢去。”
傅沛白压下心里的局促劲,正色道:“先生请讲。”
“沿着这条道一直往东走,在第一个岔口往南行一里地,便能瞧见一座华灯璀璨的画阁朱楼,那便是乌蒙镇最繁华热闹的地方,里面就恰好有一位熟知西南蛊域的高人。”
“敢问先生此楼是做甚的?”
男人后仰,靠着椅背,促狭地眯了眯眼,缓缓开口:“此楼唤作入云阁。”
傅沛白心道这般雅称难不成是高人贤士聚集之地,下一刻便又听见男人的声音。
“一入楼阁,身在云间,入云阁可是西南最大的青楼,我说的那位高人麻,就是这楼中出身蛊域的花魁,木兰伊姑娘。”
男人说完,饶有趣味地盯着眼前少年人缓缓睁大了眼,露出几丝惊讶,然后又透出些许窘迫,他不禁大笑出声,下巴的软须轻轻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