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暂结盟
之后的宴席上,燕王并未再刻意提及什么,左右不过几句闲聊之言,晚宴进行一个半时辰后结束。
燕王亲自送傅沛白几人回屋休息,将王府中的几名婢女都派去服侍她们,他则和那名老管家缓缓走向花园一侧的书房。
他进入书房后便落座看起了一本名为《潜夫论》的书来,表情认真专注,不时执笔抄写,而那老管家立于桌案一旁,不时为他添茶。
直到外面夜色深了,月光透过窗户洒落进屋内,投下斑驳残影,府外响起一声亥时二更的打更声后,燕王才放下书,起身走向一侧的书架,他随意碰了碰一旁的落地瓷瓶,书架便从中分开,露出其后的幽长密道来。
他信步而下,管家跟在他身后,两人身影的消失于密道深处,书架也缓缓合上,恢复原貌。
密道昏暗,每隔一丈燃着长烛,勉强能照清脚下的地砖,一炷香后,狭窄幽暗的密道尽头才豁然开朗,出现一间明亮的地下暗室来。
一如王府的书房装扮,焚香炉,长榻,书桌书椅一应俱全。
燕王随意坐下,瞥了一眼老管家,说道:“卸下伪装吧,你也舒适些,我瞧得也舒心些。”
老管家应身,原本消瘦佝偻的身形突然膨胀一般,肉眼可见地肩膀变得宽阔,背脊挺拔,手臂胸膛大腿的肌肉都显现出来,整个人生生拔高几寸有余,最后化作一具健壮的年轻男子躯体。
男子揭开面上薄如蝉翼的面具,露出其下面容俊朗却冷冽的年轻面孔。
燕王看了两眼,颇为满意道:“还是这般看得舒心。”
男子没回话,燕王亦不再言语,他无所事事地把玩起玉扳指,像是在等什么人。
不多时,暗道内传出轻不可闻的脚步声,愈来愈近,而后桑韵诗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暗室之内。
她单膝下跪行礼,“属下参加王爷。”
燕王抬抬手,看向她脖间的白布,说道:“下山后,所遇之事,通通报来。”
桑韵诗言简意赅地禀报完下山后所遭遇的一些事。
燕王听罢沉思了片刻道:“那个十七,我瞧着并不像普通女子,你与她路上朝夕相伴,可曾看出端倪?”
“未曾。”
“本王总觉得此人十分可疑,你们启程后,继续好生观察她。”
“是。”
“至于般若寺一事,明文和苦禅为何会突然传唤傅沛白呢?又恰好在遇刺前夕”燕王陷入了思考,紧蹙眉头。
一旁的男子开口道:“王爷可曾想过刺杀般若寺的那名刺客便是刺伤桑姑娘的那位?”
“你为何作此猜想?”
“般若寺仁义之名名扬天下,中原武林鲜有仇家,若是刺客当真为寻仇而来,属落影教最有嫌疑,再者,按桑姑娘所说,当夜夜袭她们的那名刺客确定是落影教使,这两件事发生时间如此紧凑,很难不让人将此联想到一起。”
燕王挑挑眉,“继续说。”
“先是般若寺引见傅沛白,而后傅沛白一行人遇刺,这两件事的核心,皆是那名少年,属下以为,这名刺客并非是为刺杀天极宗二小姐,而是冲傅沛白去的,桑姑娘又言明,那落影教使并非是想取傅性命,那么,合理的猜测便只有一个。”
男子顿了顿,继续道:“般若寺内,有落影教想要的东西,而那东西,苦禅殒命前夕交到了傅沛白手上,落影教使未在般若寺寻到东西,自然也怀疑到了傅身上,便趁机夜袭,未曾想却失败了。”
燕王眼睛亮了,抚掌称赞,“应岳,你的才智不在武功之下,不愧是本王看中的人。”
应岳表情从容,“多谢王爷夸赞。”
燕王森森地笑起来,“落影教想要的东西,不正是我们想要的东西吗?”随即他又正了脸色对桑韵诗命令道:“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西南之行结束后,我要见到那两块登陵碎片。”
桑韵诗垂头应声,“是。”
“至于玄渊剑,徐徐图之吧,瞧方才席间傅沛白的神色,似乎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想必他自己都不清楚玄渊剑的下落。”燕王嗤笑了一声,“傅明将自己的孩子保护得可真好啊,即便如此,也没能逃得了世事灾祸,叱咤风云一辈子,终是落得一场空,可叹,可惜,可笑。”
“待陆文成拿到江东和汉阳那两块登陵碎片,加上我手中的两块,登陵图便该重现于世了。”燕王眼神迷离起来,嘴角的笑越发诡谲,“父皇啊父皇,你的皇位也坐得够久了,是时候换人坐坐了。”
“王爷,需得警惕陆文成背信弃义,过河拆桥。”应岳出声提醒道。
燕王冷哼一声,“我自是晓得的,他这般野心勃勃之人,统帅江湖岂能让他满足,表面与本王结盟助我登其大统,不过是想日后将本王当作傀儡皇帝,他自己大权在握,掌控天下,算盘打得挺响,可惜,本王不会让他如愿以偿的。”
“卸磨杀驴的把戏不是只有他陆文成会使。”说罢,燕王眼神狠厉了几分。
暗室内一时没有言语,少顷后燕王调整了神情,淡淡地对桑韵诗道:“好了,你下去吧,好好完成我交代你的事,别让我失望。”
“属下遵命。”
桑韵诗转身正要离去,燕王又叫住了她,她转过身来,“王爷还有何吩咐?”
燕王脸上恢复了笑容,和蔼道:“没什么,只是想同你说,近来你爹娘弟妹一切安好,前日还给本王送来了京畿的特产,想来,你也离京数载了,要不要拿些去,尝尝家里的味道?”
桑韵诗掩于衣袖下的拳握了握,眼底闪过一抹杀意,转瞬即逝,“不用了,王爷,若是无事,属下先行告退了。”
燕王愉悦地眯了眯眼,挥手,“去吧。”
桑韵诗转身步入密道,然后走出密道,离开书房,来到了寂静无人的花园中。
她没有回房间,挑了一处石凳坐下,举头望月,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与往常不符的低郁神情,美艳的五官都褪色了几分。
她就这么坐了一会,耳根微动,听见几不可闻的脚步声,抬眼时,一袭月白轻衫的女子已经走到了她眼前。
来人正是十七。
桑韵诗恢复了惯常的神情,嘴角带起轻浮的笑,“十七姑娘,怎么这么晚还未歇息,可是挂念心上人了?”
十七神情淡淡,月光下的眉眼更显冷清,“我有些话想同你讲。”
“哦?请讲。”
“这里不便说话,随我来。”十七言罢,脚下轻点,飞上了墙头,转瞬,身影便消失在了高墙之外。
桑韵诗好似并不意外,她也施展轻功,翻越墙头,跟上了十七。
两人的身形同样鬼魅飘忽,在深夜空荡的大街屋檐上犹如两道幻影掠过,不多时,她们便来到了城郊的密林。
桑韵诗盯着对面的白衣女子,勾了勾唇角,赞道:“十七姑娘的屏息之法用得当真纯熟。”
“你也不赖。”
两人分明用着同一套掩去武功内力的伪装之法,这时却假模假样的恭维了起来。
“好了,有事十七姑娘便直说吧。”
十七盯着桑韵诗,定定道:“你是燕王的人。”并非疑惑,而是在陈述。
桑韵诗脸上的笑隐了下来,她并没直接承认,而是问道:“那十七姑娘又是何方神圣呢?”
十七亦不作答,腰间的软剑却突然出鞘,明晃晃地指向桑韵诗面门,“你潜在傅沛白身边,意欲为何?”
桑韵诗盯着眼前不足一寸的利刃,并不害怕,她微微侧头躲开,“那自然是有所图咯,图财,图物,还是图人呢?”她好似想故意激怒十七,语气轻浮,放荡地笑着。
十七眼神一暗,手腕微抖,再次刺去,桑韵诗敏捷地躲闪开。
两名女子很快在林间打斗起来,密林的残叶簌簌而下,不时有激斗的气流滋生,将繁密的树林吹得哗哗作响。
两人的武功高超,身形又同样灵活,不过几个回合下来,桑韵诗已见败势,她的武功,并不是十七的对手。
她躲过一击后,立马没骨气地告饶,“十七姑娘饶命。”虽是求饶,脸上却见不着畏惧的神情,只是微微喘气浅笑。
十七停剑,软剑剑身复直,抵在桑韵诗肩上,“回答我的问题。”
桑韵诗举起双手,示意认输,“好,好,我说,我的确是燕王的人,自然是奉王爷之命潜伏在傅沛白身边,至于王爷想要的东西麻,也是你们落影教想要的东西。”
十七扬了扬眉梢,“你从何得知我是落影教的人?”
桑韵诗狡黠地眨眨眼,“先前只是猜测,方才才知道的。”
被人诈了话,十七也不恼,这个身份暴露无关紧要,只要“陆晏冉”那个身份不暴露便无关大碍。
“燕王已经得知傅沛白从般若寺拿到了其一的登陵碎片了?”
“是,王爷这次给小女子下了死命令,西南之行结束,要给他奉上这两块登陵碎片,这可着实是为难小女子啊。”
十七冷淡地笑了笑,“那两块碎片你拿不走。”
“我知道,所以我想和十七姑娘做笔交易。”
十七皱眉道:“燕王和陆文成一丘之貉,你是燕王的人,我信不过你。”
桑韵诗收敛笑意,神情正经了许多,“我和姑娘你其实是一样的人,我们有同样想要的东西。”
十七未说话,沉默地盯着她。
“自由,我和你想要的都是自由,不是吗?”桑韵诗轻轻地说道。
十七半敛眸子,像是在沉思,少顷后,她收了剑问:“什么交易?”
“登陵碎片,我不会和你抢,但我有难言之隐,暂时无法违逆燕王,到时候还需得借真品以作两份伪品,自然,全程你作陪,真品不会离开你视线分毫,事成之后,你我各自交差,往后我会向你传递燕王的情报。”
“那你想要的是什么?”
桑韵诗又笑了,但笑得有些苦涩,“方才不是说了吗,我想要自由,自由的活着,自由的选择,我已经厌倦为人鹰犬的日子了,但我暂时还无法摆脱燕王,唯有借助外部力量。
落影教针对的是天极宗和陆文成,燕王又和陆文成是盟友,我思来想去,投靠落影教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我帮助你们铲除陆文成,你们帮我扳倒燕王。”
十七沉默了半晌后,开口:“好,我答应你。”
桑韵诗脸上的正经神情瞬间烟消云散,她眨了眨眼,促狭地说道:“小女子有一事好奇,还望十七姑娘能为小女子解惑。”
“你说。”
“十七姑娘为何这般在意傅公子?具小女子所知,你心有所属,傅公子亦有心上人呀。”
“难不成十七姑娘喜欢的人就是傅公子?”她说完,半捂住嘴,一副惊讶之色。
十七目光平淡,沉默地看着她自娱自乐。
桑韵诗见十七不为所动,无甚趣味,只得耸耸肩闭了嘴。
夜风清凉,林间一阵窸窣声后,茫茫月光之下再不见两个女子高挑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