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初失控
苍穹峰归树崖,深高万丈,其下云雾迷蒙,不见其底。
傅沛白深头往下瞟了一眼,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如今她武功飞速长进,但这轻功就显得平平无奇了,这摔下去,怕是尸骨无存,不过一想到峰主因为中暑虚弱苍白的脸,她心里又陡生出几分勇气。
她深吸一口气后从背篓里拿出绳子,找了一颗粗壮的树干绑好,又把一头系到腰间,小心翼翼地贴着崖壁往下滑去,耳边风声猎猎,她一只手抓着腰间的绳子,一只手拿着铁镐砸进岩壁。
约莫往下滑了一丈多,她视线一侧出现了一朵暗紫色小花,正是云若灵给她画的紫微草模样,随即她双腿发力蹬向崖壁,身体顺势往右一荡,轻而易举将此花连根摘起,将花揣进怀里后,她继续下放着绳子,想多找几株,便能多做几瓶。
岂料下一刻身子却突然往下一抖,她猛地抬头,看见了崖边莫清源那张狰狞的脸,对方手上拿着一柄锋利的小刀正欲割断绳子。
她来不及慌张,本能的用双手攥住绳子,拼命往上爬,待她一只手攀上崖沿,手背却骤然吃痛。
莫清源正踩着她的手背,狠狠碾压着,仿佛癫狂了一般,嘴里喃喃着:“去死吧,去死吧你,你早就该死了,你就该死在那晚的湖底,为什么要活过来,去死吧,死吧!”
傅沛白吃痛之下,根本无法深思对方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咬牙忍耐着疼痛,伸出另一只手扯住了莫清源的腿,随即发力,身子往上窜的同时,将莫清源往下拉,转瞬间,两人的位置便发生了对换。
傅沛白爬上悬崖,捂着红肿的手背,脸色阴郁地看着挂在崖边的莫清源,而对方早就被吓傻了,两只手攀着崖沿,惊惧地喊着:“救命,救命,傅沛白,救救我,救救我!”
傅沛白体内翻滚着怒气,她不懂人心为什么会险恶至此,她不过是和他有过几次嫌隙罢了,何至于要下此毒手,人命在他们这种人眼里难道就如草芥一般吗?
莫清源此刻鼻泗横流,崖下的狂风吹得他身体微微晃动,他指甲抠紧了崖沿继续哀求道:“傅沛白,我错了,我错了,是我鬼迷心窍,我没想害你的,我只是太害怕了,你本该死在那晚的湖底,可是你却活过来了,我怕你报复我,我怕所有人知道那天我做的事,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放过我吧,救救我,救救我!”
傅沛白面露疑惑,喝道:“湖底,什么湖底?你什么意思?!”
“你拉我起来,我就告诉你,快,我要抓不住了。”
傅沛白蹲下身,盯着莫清源的眼神有些复杂,像是在考虑,最终在莫清源一只手脱力,即将坠下悬崖的时候,她才伸出手去,抓住了对方的胳膊,然后狠狠一拽,将人拉了起来。
因着惯性,两人都摔倒在地,傅沛白喘了两口气,站起身揪住莫清源的衣襟,将人提了起来,厉声道:“说,我本该死在那晚的湖底是什么意思?!”
莫清源身子发软,脸色苍白,眼泪跟汗液糊了一脸,发鬓凌乱,狼狈不堪,任由傅沛白揪着他,喘着大气道:“什么湖底?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傅沛白眉峰紧皱,莫清源脸上似有似无的戏谑笑意更是刺激了她,新仇旧怨涌上心头,她再也按捺不住怒气,直接一拳贯到了莫清源的脸上,将人打倒在地,随后骑在莫清源身上,便落下一阵狂风鄹雨的拳头。
她丹田开始发热,浑身血液沸腾,隐约有种要失控的感觉,可她停不下来,她对着莫清源的脸,一拳又一拳,对方脸上淌下一地的血,她看着这一片殷红,却觉得更加兴奋难耐,心里又响起一道陌生的声音。
打死他,打死他,就是这样,杀了他,杀了他!
她逐渐失控,眼里冒起红血丝,表情阴骘,浑身散发出迫人的气势。
而她身下的莫清源早已被打得已经神志不清了,想开口求饶都做不到。
在莫清源就快被傅沛白生生打死的时候,却突然来了一人,猛地将她从莫清源身上拽下了下来。
傅沛白猝不及防摔在地上,视线模糊的看向来人,是贺琮。
贺琮连忙探了莫清源鼻息,确认人还没死后,他才松了口气。
他不久瞧见了莫清源鬼鬼祟祟的跟在傅沛白身后,心道不妙,这才跟来,果不其然,刚来就看到了这一幕,若他没即时将傅沛白拉开,莫清源当真要命丧当场了。
他正想怒斥傅沛白,却在转头看见对方脸时突然一怔,向来明朗温煦的少年面孔,此刻有些狰狞可怖。
傅沛白的鼻间流出了粘稠的血液,顺着下巴滑进衣襟,眉宇间全是戾气,眼神更是透露着掩盖不住的杀气。
她从地上爬起来,缓缓向着贺琮走过去。
贺琮不自觉往后退一步,他看着眼前瘦高的少年和对方面无表情的脸,居然被一种无形的威压震慑到了,不禁喉间发紧,嗫嚅道:“傅沛白,你,你冷静点。”
可傅沛白却像没听到似的,仍然一步一步向着他们逼近。
贺琮握紧了拳,大吼:“傅沛白,你如今是朝泉峰的弟子,你若杀了同门师兄,如何向宗主以及峰主交代?!”
傅沛白顿时停下了脚步,峰主,峰主!她的眼睛瞬间清明,红血丝褪去,她看着不省人事的莫清源,又看向自己满手的鲜血,竟然回忆不起,方才是怎样将对方打成这般模样的。
贺琮见她冷静了下来,松了口气,将地上的莫清源扶起来,未发一言揽着人走了。
傅沛白伫立在原地,失神的盯着掌心的一片殷红,直到头顶的烈阳突然被乌云遮盖,没有任何征兆的,一阵轰鸣雷响后,豆大的雨滴落下,砸在她的脸上。
她回过神来,目无神采,脚下仿佛千斤重,拖着疲乏的身子一步步走回朝泉峰后山。
叩开药堂房门的时候,云若灵见傅沛白这副样子吓了一跳,以为她受伤了,连忙去看她身上,看了一圈,发现并无外伤,问她她又不说话,只一个劲地摇头,然后把怀里压得有些零碎破烂的紫微草递了过来。
云若灵满脸担忧,“小白,你到底怎么了?发生何事了?身体可有哪里不适?”
傅沛白还是摇摇头,失魂落魄道:“我没事,阿若,我先回去了。”
“外面还下着雨呢,你身上都湿透了,我去找蒙大哥给你拿身干净衣物,你换了再走。”
“不用了。”傅沛白说完,兀自推开门,又走入了雷声轰鸣的雨幕中去。
云若灵轻叹了一口气,看着那萧条单薄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朦朦胧胧的雨色中。
傅沛白走得很慢,雨水渐渐冲刷掉了她脸上和手上的血,但衣襟处却还残有一道暗红,她没往前山的方向走,而是低着头,盯着脚下的路,漫无目地的走着,脑子里一点点回忆起方才自己失控癫狂的模样
可怖,疯狂,又陌生
她不想承认那人是自己,然而事实又摆在那里,将莫清源打得半死的那人正是她,如若贺琮没来,她真的会打死莫清源。
上次内门比试时,她还能控制住内心那头想要冲出樊笼的野兽,而今日,竟然已经控制不住了,那往后,她是不是真的会变成十恶不赦的杀人狂魔,就像杀掉她亲人那般的魔头。
光是这样想想,傅沛白就不经打了个冷颤,大雨倾盆并没有让天气凉爽几分,反而让空气更加潮湿,闷热,黏腻,就像她现在胸腔内躁动不安的心。
她走着走着,不自觉便来到了通往竹林小筑的青石路上,她停下脚步,望向林间那清幽静雅的小院。
雷雨声声,林间的竹叶被雨滴敲打得哗哗作响,但她的世界却好像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是这么看着那一方院落,就好像在纷杂凌乱的俗世中看见了唯一一处僻静美好的所在。
她喉间哽咽了一下,想走过去,却又不敢,想触碰这美好,却又觉得自己不配,这院子就代表着她心中那个犹如神祗一般的女子。
大雨冲刷掉了手上的血迹,却洗刷不掉她心里逐渐蕴生的恶念,她不愿意去玷污这神圣的所在,便只是站在原地远远的瞧着。
她就这么站了良久,浑身都湿透了,湿漉漉的衣物紧贴在身上,又是半晌后,她脚下动了,转身准备离去,可刚转身,便听见林间前方传来一声清冷透润的嗓音。
“傅沛白?”
她身子一颤,抬头望去,林间骤雨中,白衣女子执着一柄竹骨青伞,遥遥地站在几丈开外,依旧是那副让她魂牵梦绕的姣好面容与身姿。
裙摆飘动,陆晏冉几步就来到了她身前。
离得近了,陆晏冉才看清傅沛白的狼狈模样,她细长的眉浅浅皱起,随后又瞥见了对方衣襟上的一片暗红,顿时神色便焦急了一分,“你怎么了?”
傅沛白张了张嘴,看到陆晏冉因着把伞往她这边顷过来不少,那纤瘦的肩头已然落下雨水,浸湿了一片,她抬手将伞往对面推了推,不敢去看陆晏冉的眼神,微微侧着头,声音有些低沉,“我没事,峰主。”
陆晏冉可没云若灵那般好打发,她将伞往傅沛白那边移了几寸,直到完全能遮住对方的身子后,她才又道:“没事为何这般失魂落魄?被人欺负了?”
傅沛白苦笑,眼神闪烁,她要怎么说自己不是被欺负了,而是差点将别人“欺负”致死了,不能说,也不敢说,她记得陆晏冉曾说过相信自己,相信她能控制住恶念,控制自己,如今,却是辜负这份信任了。
她心中酸涩难忍,哑声道:“别问了,峰主。”
陆晏冉好似有些恼了,声音趋于冷淡,“我最见不得你这副扭捏逞强的模样,受了委屈尽管说,如今你是我朝泉峰的弟子,我怎会让你被外人欺负了去。”
天空一声惊雷骤响,雨势更大,外面喧嚣聒噪,这伞下的一方小天地却异常安静,傅沛白感觉喉间发酸,眼睛滚烫,她听见陆晏冉这一通袒护自己的话,心中扬起一种难抑的复杂情绪。
没有多想,也没有踌躇,她上前一步,情不自禁的抱住了陆晏冉,而后感受到了对方身子的僵硬,却并没有推开自己,而是由着她这一个放肆越矩的拥抱。
傅沛白上山一年多,如今已比陆晏冉高一些了,她虚虚地揽着对方,把头放在了那清瘦的肩膀上,下巴淌着的雨水渐渐滑入了对方纤细的脖颈。
“谢谢你,峰主”她沉声说完,没有松开手。
就一下,就抱一下,她这么催眠着自己,箍住对方背上的手渐渐加大了力道。
她将脸埋进陆晏冉的肩窝,深深吸了一口对方身上的冷香,下一刻,她凌乱躁动的心便奇迹般的缓缓平复了下来。
两人就这么静静伫立林间小路,陆晏冉僵硬的身子渐渐放松了下来,她感受着傅沛白温热的体温,低沉的呼吸,以及那胸腔内传递而来的强烈震动。
她半敛下眸子,缓缓抬起一只手,轻柔地抚上了傅沛白的背,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拍着,无声的抚慰。
轰雷掣电,大雨如注,雨滴将青竹伞击打得噼啪作响,可傅沛白听不见这喧哗纷扰,她此刻就好像坠入云间,静谧恬逸,人是轻飘飘的,心也是轻飘飘的,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她二人。
她拥抱住了她的月亮,多想,多想时间就在此刻停止。
然而这片刻的宁静很快便被一声“峰主,小白?”所打破,阿芙撑着伞,站在林间另一头,盯着她们的表情不可谓不惊讶。
相拥而立的两人瞬间分开,傅沛白几乎是弹到了两步开外,她脸上尴尬的神色怎么掩饰都掩不住,只能左顾右盼起来。
陆晏冉轻咳了一声,神情倒还是淡然,只是向来莹润白皙的耳根却微微泛起了红。
阿芙走了过来,眼神在她们身上不断游移,随后扑哧一笑。
傅沛白仿佛怕她下一刻说些什么似的,猝然开口道:“我还得赶回前山,我,我先走了”,说完头也不回的往前山方向跑去了。
“小”阿芙才说一个字,傅沛白早就跑得没影了。
阿芙又面向陆晏冉,“峰”也是刚开口,对方就抢先道:“我先回去了”,之后也转身离开了。
阿芙一个人站在原地,琢磨自己方才是不是不该出声打断她们,但她真的是被惊到了,所以才不自觉的喊了出来。
“峰主,等等我,我去让后厨熬碗姜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