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回应
“睿卿,你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有点魂不守舍。”张师父这么询问。
赵睿卿摆了摆手,脸上满是自嘲,道:“昨天酒喝多了,今个儿还没醒。”话是这么说,但是实际上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她知道这是身体出现问题的前兆,她垂首勾起的这抹笑,没有人看到故而能够窥见她对于自己的无奈。
“那就好,要不然你去休息好了。”张仲晋这么说道,环视了一圈,毕竟他们一忙起来直接就到了傍晚,那些个需要重点关注的患者都吃了药,其他就只能是看个人的体质,医者只能医病,不能救命,“反正这里也差不离了。”
赵睿卿点了点头,她向来有自知之明,没必要在这种地方逞强。
落日余晖,将云层染成黄色,不是金黄而是淡黄,太阳已经快落到地平线,被云层环绕,傍晚的夕阳迸射出最后的光亮,不远处的天颜色已经开始变深了。
她背着手像个老大爷一样望着天,在外面看天空,真的同坐在屋子里看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以前会有一种禁锢感,重来一世带给她的同样是全新的视角。
全新的体会,全新的世界,但唯一没什么大变的是一个人的核心。
她很容易被这种东西所触动,日常随处可见,却又被人所忽略的每天所见的风景,无论是初生朝阳亦或是夕阳西下,春日嫩芽还是秋风落叶,夏夜蝉鸣还是冬日落雪,她很明确能感觉到活在这个世界的真实感,是州桥的夜市以及无数个人为了生活而铸成的烟火气。
谢崧生找到赵睿卿的时候,便看见她背手看着天边,夕阳真正要坠落的时候,余晖衬得她有一种疏离感。他本来满心的不忿,有无数想要说的抱怨甚至是质问,但是当他真正看见她的时候,这一切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无数的情绪全都交杂在一块,最终汇成一声呼唤。
“睿卿。”
赵睿卿回头,见谢崧生穿着一身白衣站在不远处,他似乎跑了出了些汗,些许的发丝贴在额头,显得仪容不是那么从容,他的脸还有些红,少年的眼神干净而又澄澈,掩盖不住思绪。
“怎么了?”赵睿卿向这边走来,相比起刚才的疏离感,她脸上一旦挂起笑容,好像又显得平易近人,但是那也只是好像而已。
谢崧生看着对方一步步靠近,他抿着嘴不说话,他怕自己说话就是伤害对方的话,但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不跟他说?
不是说要自己信任她,为何在这件事上选择了隐瞒,他无法抑制自己的思绪,他想要将对方揉在自己的怀里,他想要对方的眼里只有自己,他想要将言语做最锋利的刀伤害对方,他在来的这一路上想了很多。
他的心还在隐隐作痛,他也想要对方同自己一起沉沦,感受这种控制不住自己的痛楚。
但是见到她的那一霎那,他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他永远舍不得叫她难过。
“怎么了?”赵睿卿一下子就被谢崧生抱住了,少年的气息很好闻,像是阳光晒过的被子的味道,暖洋洋的。
“没,想你了。”谢崧生有无数的话想要说,最后却选择了这么一句话,他闭上眼睛靠在赵睿卿的肩膀处。
“嗯,我也是。”
谢崧生听到的时候,内心深处不由生出悲哀,就算是这么自然地抒情,但是她的心真的在哪里,这些在他面前的表露的话语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真是几分真,假是几分假?
他不明白,他甚至感觉到自己想要沉浸在这种假象中,如果说她能一辈子这样,哪怕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欺骗他的那又怎么样呢?
感情是最容易叫人脆弱的一部分,会感受到如果对方想要伤害你,那么就是轻而易举将个人弄的遍体鳞伤。
谢崧生感受着对方的温度,这一切并不是幻觉,而是真实,她是如此真实地在自己的怀抱里。
但是心里生出不确定,就像是完美的瓷器上最明显的那条裂纹,他没有办法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一般装聋作哑,他想要知道对方为什么没有说她做了道官这回事,哪怕是骗他那也代表自己有可以被欺骗的价值。
哪怕是欺骗他,那能不能叫他不要醒。
“我很难受。”
“怎么了,哪里难受?莫不
是生病了?”赵睿卿拍了拍他的背。
“不是。”
“那怎么了?”
“心里难受。”
“为什么?”
“你被封道官了?”谢崧生这句话一出来,赵睿卿便晓得前因后果,她本来想要解释,又觉得其实没什么好解释的,因为这个东西确实是自己求来的,她可以接受喜欢,但是婚娶之事确实跟她没有缘分,她并不认为这样身体的自己适合进入一段婚姻,她是如此地理智又是如此地无情。
“嗯。”赵睿卿回复,谢崧生浑身就像是被冻住了一般,一股寒意自下而上,他的心仿佛又被人丢到冰中。
这种身体的紧张感一下子就被感知到,在谢崧生看不见的地方,赵睿卿敛眸,没有人可以通过眼神看出她到底在想什么。
谢崧生一下子就想到娘亲对自己说的那句,你凭什么觉得你们情比金坚,也对,他凭什么这么自信。
他根本没有自信。
但是他还是想要知道对方愿不愿意骗他,哪怕是骗他也可以,那还代表他拥有被骗的价值。
“那我呢?”谢崧生感觉自己忍不住抱的更紧,他在害怕,但是他又想要知道自己在对方眼里的分量,“你做道官,那我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赵睿卿却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直白地问出,她沉默了好一会,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把自己真实的想法讲出来。
当最后一抹光亮消失在地平线,这一处的角落只剩下他们彼此,四周看不清楚环境,也看不清楚对方的表情,在有些远的地方点起了灯笼,些许的光亮照不到这个角落。
赵睿卿想了想自己手腕边红色纹路,脸上不由露出苦笑,她说:“你觉得我们有以后吗?”或许她当初答应真的是一时上头,太过于莽撞。
“你后悔了?”谢崧生说不出心口到底是什么感受,酸涩和窒息,好像有手拽紧他的心,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他想要在对方面前留下尊严,而不是卑微地乞求,他们的距离变得更远,他们不再拥抱。
这种情绪同样能够感染人,赵睿卿意识到谢崧生的情绪不对,她张了张口,想要触碰对方,但是怯懦又让她停在半路,她的指尖在空中舒展,最终缩了回去。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的谢崧生,心一点点凉了下去,他红了眼眶,此刻的语调都含着哽咽,他不想要这么狼狈,只是希望对方坚定点,给他信心,“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我不知道说什么?”赵睿卿这么回答,她能给什么承诺呢?她什么都给不了承诺,跟前世一样她本质上并没有资格。
“那你就什么都不说?”你就忍心让我这么难过?谢崧生心一点点凉了。
“只是此路前途未卜,又如何妄语未来之事。”
“我不是问这个,我问你你悔了吗?与我相逢相知此事你后悔了吗?”谢崧生眼里的光如同风中摇曳的烛火,他只是需要对方再坚定一点。
赵睿卿再一次张了张口,一句话讲出来很容易,但是若是这一切都只在这里停下,不再开始对于彼此是不是就不会更痛苦?真等到一切都铸成定局。她不是少年这般坦诚的人,她做不到勇往无前,她只是一个踌躇不敢往前走的胆小鬼。
刚才云层将月亮掩盖,此刻的云已经逃离,露出了月亮的一部分,那柔和的月光落在地上。
“不是你叫我信你的?”不是你叫我信你?不是你告诉我要信你的吗?而如今我如何再信你?你连欺骗我都不愿意做到,哪怕只是欺骗,那也行啊!
谢崧生闭上了眼睛,他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崩溃。
赵睿卿从没想到原来自己也会怯懦成这个样子,她一贯以为自己做的决定便是对于别人最好的决定,什么痛苦什么悲伤她自己一个人扛,她默默咀嚼,不需要另一个人的加入,世界就只有她一个人不需要负担他人的爱恨。
但是此时此刻,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不是错了?前世她没有勇气开始,此世她又让自己活成这个样子,自以为是觉得对别人好,她是不是错了?
大错特错?
赵睿卿借着月光看清楚少年的轮廓,闭着眼,他侧过身不愿再看自己。这就是自己想要的结局吗?然后待到自己死的那一天说我只是理智地切断了这场缘分。
再活一世,她依旧还是这么懦弱吗?在感情中做一个懦夫?
她说的很慢,就好像是很久都没有讲话一样,斟酌语句,她说:“与你相逢相知已然三生有幸。”
“我睿卿从未后悔。”
“我从未后悔。”赵睿卿这么说完之后,她明白自己挣扎不了了,她将谢崧生同自己一样真正地拉下了沼泽,一步陷步步陷,一步错步步错。
一切都无法挽回。
谢崧生牵过赵睿卿的手,十指紧握,他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好似不愿同赵睿卿正面对视,但他握得又是那般紧。
他听到赵睿卿说的话,伸手将赵睿卿揽入怀中,他其实很害怕,若是赵睿卿说后悔他又该如何自处,他想起了曾经赵睿恒问自己的话,他到底喜欢她什么?
说不清道不明同样也想不清楚的情愫。
此时此刻他们难道真的不明白吗?在二人面前不仅仅是这些隔阂,现在所说这些个山盟海誓并没有办法打碎他们之间的重障,不仅仅是身份地位亦或是外界的因素,更多的是在于他们是否愿意这一段关系放弃自我到什么程度?
对面这个人与自我到底孰轻孰重。
相反他们比谁都清楚,这很可能是一段没有未来的故事,有着终点的旅程,一路行走欢愉颇多但是总叫人忘不了终点即将到来。
哪怕谢崧生这般叛逆,他依旧明白自己对抗不了很多东西,人一生都有属于自己的宿命,他们也有自己的使命。
这两人倔强到极点又触碰地遍体鳞伤,在别的地方可以逞强,那最后在这个他们根本不敢触及的方面呢?
他们知道自己做的事可能无法挽回结局。
这些话说了又何妨不说又何妨,最终只是一场自欺欺人的骗局。
他们不明白吗?
可是他们舍不得。
年少轰轰烈烈,莽莽撞撞,将一腔赤诚的热血与一颗真心献上,哪怕落不得一个圆满。
人世间万事万物并非都能圆满。
若不得,那又何妨,曾经有过的一切便是体验。
她真实地存在于自己的怀中,这样便好了,这样便够了。谢崧生从未想过情爱之事动人之处在于,哪怕是如此这般痛苦,因此而痛苦,可是他依旧想着她。
“我好自私啊。”赵睿卿出声,她的声音很轻很浅,“我明明知道我们之间很难,我明明可以将这一切切断,可是我还是舍不得。”她还是舍不得放手,她舍不得他难过。
赵睿卿身体轻微地颤动,谢崧生原以为她在哭泣,后面听到她在笑,笑得嘶哑,那笑声充满了自嘲,“我知道所有一切却还是做了这样的事。”
她同谢崧生的身高差距不大,二人四目相对。
她琥珀色的眼中有光,就像是月亮坠入水中所倒映的波光粼粼,那是爱一个人所看见的明亮,谢崧生眼里也有。
“是我叫你这样做,是我不放手,是我靠近你,都是我的错。”谢崧生指着胸口,说:“看见你这样,那我的心都要碎了。”
“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你不要将这一切都归结成自己错。要是非要说罪过,那肯定是我过更大。”他们靠的很近,他能清晰感受对方此刻的呼吸。
“可是我将你拉入了深渊。”她觉得这样的自己根本是深渊,没有自信给别人快乐,赵睿卿靠在对方的身上,但她真的是太累了,这一路上她想缓一缓,最后还是咬牙坚持,但是她确实太累了。
“傻子,没有你的世界于我而言才是深渊,相反你救了我。”之前那些酸涩与痛苦在这一切好像什么都不曾存在,他只记得他爱她,他只有着满心欢喜,他只有心甘情愿,在年少之时爱恨便是这么简单,爱了便爱了,倾尽全力,不怕伤害。
“在你之前,我不懂情为何物,而现在我心甘情愿。”谢崧生说道。
他们二人并非是单向,而是双向奔赴,并不只是他一个人的自作多情。
这真好,这样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