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往事（2）
陶泽安转学来已经有一个月了，班级里却还是只有沈书夏总跟他说话，其他人总是对他避之不及。
“哼，他们啊，他们是觉得你家境太好也不好接近，还有人说我跟你做朋友就是想蹭你点好处。”
沈书夏午休的时候没回家，陶泽安也没回，学校中午也不关门，他俩就去了校门口的小超市买了冰棍，虽然已经是九月底了，天气还是热。
“哎，我可不要你付钱，我自己有。”
说话间沈书夏拨开陶泽安想一并付钱的手，但是又缩回去了。
“算了，你付吧，我到时候把钱塞你书包里。”
陶泽安也没有拒绝她的意思，反正最后自己还是会在书包意想不到的角落里找到钱。
“马上就放小长假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没有，我爸妈问我要不要去看爷爷奶奶，我说我不想去，他们就不带我了，正好我姐留这，我们两个在家。”
沈书夏又问能不能去他家看看，自己只是在外面看过别墅，还没到里面看过，陶泽安觉得这又不是什么大事，答应得很爽快。
后来的事情就很平淡，沈书夏偶尔会去他家玩，陶泽雅见过沈书夏之后也很喜欢她，还多次说“要是夏夏是我的妹妹就好了”这样的话，陶泽安也不在意，他也觉得如果沈书夏能是自己家的就好了。
刚认识沈书夏那一会儿，陶泽雅也会发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有一次她带着两个孩子去游乐场玩，沈书夏穿着长袖长裤去的，即便是九月份，天气也没有很快冷下来，沈书夏脸上都是汗也不肯把袖子卷起来，陶泽雅一开始以为是小孩子摔倒受伤不愿意给人看到，转念一想这种事也不是什么非要遮掩住的，最后在她的追问下，沈书夏还是说了。
“泽雅姐，我们去旋转咖啡杯上说吧。”
在游乐场里，这确实是个相对私密的空间，不仅是因为座椅的特殊性，周围的人也都是只顾着玩自己的，没有谁会刻意去关注其他杯子里的人在做什么。
在那个略有炎热的午后，陶泽雅和陶泽安知道了沈书夏平静表情和纯粹眼睛后面藏着的东西。
沈书夏的胳膊和腿上都是大小不一的淤青，沈书夏说因为假期自己会一整天在家，虽然平时只有自己和妈妈在家，家里的事情她也会帮着做，但是自己的妈妈有些喜怒无常，稍有不顺心就会指责沈书夏，有时还会打她。
“很小的时候就是这样了，后来习惯了，但是妈妈让我遮上，她说这些痕迹让人看到了会觉得我是个非常不听话的孩子。”
“怎么会呢，你多乖啊。”
陶泽雅嘴上温柔得很，手上却是早就攥紧了拳头，只是她终究还是个外人，管不了别人所谓的“家务事”，更何况还是父母对儿女的这种行为，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样管教孩子理所应当。
陶泽安听了，只是沉默地转动中间的转盘让咖啡杯维持在一个均匀的转速，他一言不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没事的泽雅姐，我习惯了，再说我也不会一辈子在他们跟前的。”
然而沈书夏尚且能平静且乐观对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陶泽雅则是受到了震撼，她自小在家就是被当做继承人培养的，大学读的也是相关专业，这些就在陶泽安出生后也没有任何变化，甚至父母怕她心里不平衡都没敢把陶泽安往家里接，就一直在爷爷奶奶家住，直到陶泽安一岁了夫妻俩才回来，还没把陶泽安带着，不过当时家里有干久了的保姆阿姨陪着陶泽雅，父母也会定期打电话，陶泽雅本身是很期待这个弟弟的，她也能感觉到父母对自己的尊重，如果不是陶泽安因为爷爷奶奶的教育导致心理有些问题，估计姐弟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
那天之后，一整个假期，陶泽雅都没能把沈书夏叫出来，给她家打电话基本都是她妈妈接的，每次都会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就是围绕着不让沈书夏出门这一个主题。
后来他们开学的时候，陶泽安放学回来跟姐姐说了沈书夏的情况。
“姐，书夏的伤肯定不止她妈妈又掐又打，她爸肯定也有份，今天我看书夏领口那块青紫都遮不住了，脸上也有点肿，肯定是挨打之后自己敷过了。”
然而就在陶泽雅担心沈书夏处境的时候，自家弟弟没两天又出事了。
这件事跟陶泽安本人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他本来就有点小心敏感，不会让自己做什么显眼的事，可是有时候不是他不惹事就真的无事发生，他长得不错，家境也是好的，就算小孩子一开始有排外心理这会儿也都被冲淡了，有很多女孩子都有意无意地接近陶泽安，就好像能跟他说上话是能拿出来炫耀的事。
陶泽安自然是不在意这些的，他只关注沈书夏一个人，但也只是默默地关注，他也意识到如果自己主动跟沈书夏说话的话，沈书夏就不仅是在家里的日子不好过，在学校的日子也会不好过，可是沈书夏从来不在乎这些。
两个所谓的“边缘人”就这样似有似无的联系着，既亲密又疏远，而这种平衡第一次被打破是在一个有着美丽晚霞的傍晚。
那天沈书夏刚好值日，她和其他组员打扫完教室后就打算最后看一圈再回家，一般这种时候陶泽安会在楼梯口等着她，就算只是到校门口的距离他也想跟沈书夏一起走。
“你就是陶泽安？”五个个子比陶泽安稍高的男孩子把他堵在了楼梯口。
“是我，有什么事吗？”
那五个男孩相互对视了一下，似乎是通过眼神交流了什么，随即就分工明确，两个人架着陶泽安的胳膊拖着他，陶泽安反应过来了想挣扎，又有两个分别抓住他的腿，陶泽安就这样被抬到了男厕所。
沈书夏并没有看到全过程，她只是出班级门的时候正好看到没动手的那个男生准备往厕所方向走过去，沈书夏一眼认出那个男生是学校里有名的混混，因为家里跟学校领导有关系才能在这里读书，这人还很会演，光看外表的话完全不会觉得他是什么不良学生，甚至还戴了副眼镜，要不是沈书夏有一次回家路上看到过他在校外的小巷子里带着一堆人勒索低年级学生，估计不知道要被他的外表骗到什么时候。
“你们干什么呢？”沈书夏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冲上去质问那个人。
“没干什么呀，就是收拾一个不顺眼的，跟你没关系，小姑娘还是早点回家吧。”
“把他还给我。”沈书夏的声音有些发抖，她知道这人她其实惹不起，自己家也没人能给她撑腰，父母前两天去外地打工了，家里只有她一个人，闹起来叫家长都没人来。
为首的男生似乎是笃定沈书夏会因为一些所谓的羞耻感而不敢进男厕所，没想到沈书夏把书包一扔，直接就冲了进去。
“小安！你在不在，在的话就喊我！”
“你别进来！”
在里面准备动手的几个人确实被吓了一跳，显然也是没想到她真敢冲进来，拿着水管的手都停住了。
“我给你们脸了是吧！”沈书夏大吼一声。
陶泽安在那一天见到了不一样的沈书夏，他自己浑身湿透，书包也被淋了个透，，一些不好的回忆又涌了上来，他感觉自己快疯了，听到沈书夏声音的时候他真的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副样子。
四个男生反应过来之后有了动作，沈书夏的衣服也被淋湿了，校服的质量一般，白色的短袖更是一淋就透，之前的伤还没好全，隐隐约约的都被他们看到了，沈书夏发了狠，厕所里有平时保洁阿姨放的拖把，她抄起来就冲着那些人打过去。
“这女的疯了吧！”
“你们看她身上的伤，不能是跟别人打架留的吧。”
“躲着点！挨一下子也够受。”
里面五个人打作一团，为首的男生却只是皱眉看着，沈书夏最后也被按到了地上。
“啧啧啧，还别说，细看起来长得还不错。”
沈书夏拼命挣扎，那种挣命的挣扎力度着实不小，她平时被父亲打的时候不可能乖乖等着被打，即使被按着也能反抗，她转头，张嘴，下口，一气呵成，等按着她的人吃痛松开之后她又冲着另一个想来压制她的男生的裆部踹过去，然后毫不意外地听到了他的惨叫，弄得在一旁观战的都胯下一紧。
再怎么说这些男孩也不过是初中生，跟成年人比起来他们的体力还是差了一截，沈书夏抓住空挡又抓起了大拖把，这下他们傻眼了，刚才控制陶泽安的时候就已经费了不少力气，沈书夏又折腾一通，制服她又是一轮体力消耗，结果没想到沈书夏还能站起来输出。
“得了，走吧，还杵在这做什么，等着挨一下子才舒服吗。”
站在门口的男生终于开口了，他一发话，那几个男生立刻收手准备走了。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啊。”他笑着问沈书夏。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等着你把我搞退学吗。”
倒是个聪明的，他想，不过今天的目标本来就不是她，放她一马也无妨。
沈书夏眼睛发红，不知是因为气血上涌还是进了不干净的水，盯着他们的目光也恶狠狠的，就连为首的男生看了也着实惊了一下。
像一只野兽，他想。
“算了算了，今儿我陈昂心情还不错，放过你们了……”
“小安？小安？你在哪？”陶泽雅的声音出现在了走廊里，她在校门口等了半天都不见两个人出来，好在她当年也是从这里毕业的，看门的保安也认得她，左右都是放学了也就让她进来了。
听到有人来了，陈昂一行人马上脚底抹油溜得神速，沈书夏松了劲，拖把杆敲在瓷砖上，动静不小，她立刻去看陶泽安的情况，而陶泽安的状态很不好，他蜷缩在地上，嘴里小声念着一些“我错了”，“对不起”之类的话，身上也特别烫。
“小安？陶泽安？你醒醒，你看看我！”
听到声音的陶泽雅循声赶来，就看见浑身湿透的两个孩子，沈书夏把陶泽安的头抱在怀里低声安慰着他，陶泽安伸手环着沈书夏的腰，还是在不停地道歉。
陶泽雅现在也顾不上别的了，当务之急是赶紧离开学校，她跟沈书夏费了好大劲才把陶泽安拉起来，一人架着一边，站过了好一会儿陶泽安才有力气自己站着，陶泽雅就趁这时候把两个孩子的书包捡起来自己拿着，三个人出来的时候着实把保安大爷吓了一跳。
“没事啊大爷，就是孩子值日的时候打水没抓住水管弄的，我马上就带他们回去。”
出了校门口走了一段，陶泽雅才想起来问沈书夏这么晚不回家有没有事，在她解释完自己回家也没人之后就顺理成章地邀请她来自己家。
陶泽安整个人都是发木的，相当于是被陶泽雅和沈书夏两个人牵回家的，直到进了屋都没能有所改善。
姐弟俩的父母今天正好要回家，一开始是说今天有生意要谈，可能不会回来得太早，陶泽雅还以为他们晚上十点多才能回家，没想到这个时候就已经谈完了。
“小雅，你接弟弟回来……这是怎么了？老公！你快来！小雅，这是怎么回事？”
林秋霞本想着给自己家的俩孩子一个拥抱，结果看到的却是这样一个场面，她连忙叫陶世荣过来帮把手。
一家人折腾半天才把陶泽安送进楼上的浴室让他泡个热水澡，沈书夏在一旁安抚好陶泽安的情绪后就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林秋霞这才能有精力注意到这个女孩。
说实话她对这个女孩还是很有好感的，尽管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光从她安抚自己儿子的情绪上来看就是很会照顾人的性格，这样的孩子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好孩子，你身上也湿了，我让你姐姐找一套她的旧衣服给你换，阿姨家有两个浴室，你去那个，让你姐姐带你去。”
就这样，陶世荣顾着陶泽安，陶泽雅顾着沈书夏，林秋霞钻进厨房大显身手，做了一桌菜。
陶泽安淋了一身水有些着凉，发起了低烧，陶世荣从楼上下来对妻子说儿子已经躺下了，不用拿他的碗筷，大家先吃。
等陶世荣坐下之后也没动筷，毕竟陶泽雅和那个小姑娘还没出来，还是要等人齐了再吃，另一方面也是想问问话。
没过多久陶泽雅就带着沈书夏出来了，头发已经擦得半干不会滴水，陶泽雅还找了自己平时用的夹子帮沈书夏把头发简单地夹起来。
“书夏，我爸妈想问你今天发生的事，你愿意说吗，如果现在不想说也可以不说，我们吃饭。”
沈书夏点点头：“我没事的，可以说。”
她自然是不知道为什么陈昂会盯上陶泽安，所以只是简单说了一下陈昂是个什么样的人，并且把自己帮陶泽安的事简单带过去，刻意淡化了自己的行为。
“我当是谁家孩子，老陈家的啊，看来他对自己的孩子有点缺乏教育了。”
说话的是陶世荣，他冷笑了一声，陈昂的父亲算是下海后攒了点身家，随后找了门路混了个位置，那个时候这种事还是好运作的，所以陈昂敢在学校里装得人模狗样横行霸道是有原因的，只是这次他可能踢到铁板了。
夫妻俩都是聪明人，沈书夏掩盖自己行为的这点心思在他们面前压根不够看，他们只是觉得能在几个男生围攻的情况下还能去保护陶泽安的这个女孩，心性肯定和同年龄段的女孩子完全不同。
“好孩子，我们记得你了，以后要常来我家玩，平日里我们都不怎么在家，他们姐弟俩年龄差距还有点大，你来还能跟我们安安做个伴。”
沈书夏不知道说什么，只是默默点头。
自那以后，只要她父母出去打工，她就经常去陶泽安家，不过每次都是天快黑了就回去，因为晚上父母会打电话来，没人接电话实在是不太好。
陶泽安经此一事休学了半个月，沈书夏倒是照常上学，她后来听说陈昂被处分了，但是也有一说是他要转学了，总的来说不关自己的事，沈书夏也没太注意听，她只希望以后的日子里陶泽安能平稳度过，即使毕业之后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
“夏夏，不再吃点了？”陶泽雅看着沈书夏面前几乎没什么变化的碗，想劝她再吃点。
“不用啦泽雅姐，晚上我在家本来就吃过了，只是这次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去了。”
“没事，到时候姐带你回去，对了，你叔叔阿姨前两天寄了点东西回来，还有给你的礼物呢，等会儿姐去给你拿。”
三个人的和谐关系在陶泽雅去父母那边准备接手家族事业，沈书夏和陶泽安升上不同的高中后告一段落，高中时他们都只忙着学习，毕业后更是没了联系，直到这次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