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往事（1）
“沈书夏！是不是还没被打够！”
“还敢跑？你跑了之后有种就别回来！”
玻璃破碎的声音，凳子接触地面瓷砖的声音，还有“嘭嘭”的拳头与身体碰撞的声音，在这些声音结束后，沈书夏从家里跑了出来，她没来得及穿鞋，只穿了一身睡衣就跑了出来，她光着脚跑了很久，没有人追她，她却像是身后有什么危险在靠近一样逃命似的奔跑。
直到实在没有了力气，沈书夏才停下来，现在是夏天的晚上，并没有人注意她穿的是睡衣，大家的穿着都很清凉，而黑夜也很容易掩盖她没有穿鞋的事实。
沈书夏环顾四周，看到了一家小超市，一看就知道是个人开的，她想进去碰碰运气，看看老板能不能让她打个电话。
“您……您好，请问我能来打个电话吗……”
坐在柜台后面的是一位中年女性，面容和善，她抬起头，以为是谁家的孩子迷路了找不到家想借个电话打给爸爸妈妈，可是看到沈书夏满脸泪痕和睡衣短袖没办法遮住的胳膊上有淤青、抓痕和伤口，她急忙从柜台后边走了出来。
“孩子，这是咋了！咋还没穿鞋啊，快过来快过来，阿姨这有拖鞋你先将就一下，阿姨这里有电话的你用，不要钱的。”
沈书夏被阿姨拉到柜台后放着的铁架床上，夏天的夜晚也是会有些凉风，阿姨在给沈书夏拿来拖鞋的同时还带了条薄毯披在她身上，见沈书夏呆坐着，她又起身去货架上拿了一瓶水。
“孩子，阿姨请你喝，这是电话，阿姨也给你拿过来了，别怕啊，慢慢喝。”
沈书夏脑子里第一个反应是，坏了，这阿姨该不能以为我是被拐卖逃出来的吧。
“阿姨！我没被拐卖！我就是从家里跑出来的……”
“阿姨知道，我能看出来，你先打电话吧。”
沈书夏拿起话筒，想了一下，熟练地按下一串号码，电话通了没多久就被接起来了。
“你好？请问是……”电话对面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
“泽雅姐，是我，夏夏。”
“夏夏！你这是从哪打过来的，你在哪？”
“我在，我在，这里是……”
沈书夏说不出来了，天太黑，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阿姨看出她的无助，示意她把话筒给自己，接过来后，阿姨解释说自己是老板并说了店铺的位置，在得到会有人来接她的回答之后就挂了电话。
“孩子，阿姨跟那个姐姐说完了，她说一会儿就来接你，不怕了啊。”
沈书夏拧了几次都没能拧开瓶盖，她的手还是有些发抖，阿姨见了拿过来帮沈书夏拧开后递给她。
“喝吧，回回神，饿不饿，阿姨去给你拿个面包？”
“不用阿姨！不用不用！我不饿！”
见沈书夏反应有些激烈，阿姨就没再有动作，就陪着沈书夏坐在床上，给她拉了拉毯子遮住胳膊，期间也有顾客来买东西，晚上来买东西的人也少，沈书夏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夏夏！我来了！你怎么了！”
陶泽雅进了小店后就喊了出来，她的神色非常紧张，看得出是很担心沈书夏的，在看到沈书夏的样子后她眼睛红红的。
“是不是你那混账爹又打你了？你那脾气怪的妈就当没看见？还是又说难听的话？现在暑假，你去我家住，小安也来了，你别担心，我爸我妈又出去旅游了，只有我们在家自在……哎呀！怎么连鞋都没穿！”
即使穿着阿姨拿过来的拖鞋，沈书夏的脚上都是土，隐约能看见周围有血珠从红痕里冒出来，脚底可能是什么情况细想一下就知道了。
“小安！小安！你进来！来背着夏夏！阿姨，谢谢你帮了夏夏，我给你鞋和水的钱……”
陶泽雅一边喊陶泽安进来一边掏钱包，阿姨眼疾手快按住了陶泽雅的手。
“姑娘，可不用可不用，没几个钱的玩意儿，不给钱我也不能破产，赶紧把这孩子带回去好好照顾照顾，她吓得不轻。”
陶泽安掀开塑料门帘进来，在沈书夏面前转过身蹲下，沈书夏犹豫着不敢有动作，还是陶泽雅的催促让她磨磨蹭蹭地趴在了陶泽安的背上，陶泽安起身的时候，用小臂夹着沈书夏的腿，双手握拳贴在自己身侧，他不想让沈书夏因为多余的肢体接触而感到不适。
陶泽雅看见后笑了一下，还得是夏夏才能让他这么在意，她再三谢过老板后才带着沈书夏离开，沈书夏的逃跑还真的不是毫无目的，她确实是下意识往陶泽安家的方向跑的，所以陶泽雅和陶泽安能很快过来。
“不怕啊夏夏，走一会儿就到了，你不沉，累不坏这小子。”
沈书夏的胳膊环着陶泽安的脖子，刚才把薄毯还给了那个阿姨，现在上面的伤露出来，陶泽雅越看越气，怎么能对自己的孩子下这么重的手，要不是沈书夏真的敢跑，现在会不会被打得头破血流都不好说。
没过多久他们就到了陶家，能在这时候住上独栋别墅的家庭必然不错，可能因为家里世代经商还知道学历的重要性，陶泽雅是那个时候少见的硕士毕业生，陶泽安就更不用说，以后的方向肯定也是继续深造。
“小安把夏夏放沙发上，姐去找药箱，你先在这陪着夏夏。”
即使被姐姐安排陪着沈书夏，陶泽安坐了一会儿就起身烧水，然后找了盆等水烧好后兑出些温水，又拿了一条新的小毛巾连着水盆一起端到沙发前。
“书夏，把脚伸过来，我给你擦擦。”
沈书夏没有动作，似乎是想自己来做这些。
“你那胳膊都疼得抬不起来了吧，快点，不然一会儿没法上药。”
沈书夏这才把腿抬了起来，陶泽安坐近了些把她的两条小腿捞起来放到自己腿上，用小毛巾浸了水后拧干点，开始给沈书夏擦去脚上的土，他动作小心，遇到有伤口的地方就先蘸一蘸，再轻轻擦拭，这样的事自然是很费时间的，但是陶泽安并不会觉得不耐烦，他还会问沈书夏自己有没有下手太重把她擦疼了。
“小安，脚上擦得差不多了，你换个地方给夏夏擦一擦胳膊上的伤，姐给夏夏的脚上药。”
“泽雅姐……不用了，一会儿你帮我擦就好……”
陶泽雅反应过来了，沈书夏怎么可能只有胳膊受伤，身上肯定也有伤。
“小安啊，去厨房做点吃的，这儿暂时不用你忙了。”陶泽雅说得咬牙切齿，陶泽安又不傻，很快反应过来为什么，拿着毛巾端着水盆离开了，厨房是半开放式的，估计他要一直呆到姐姐叫他出来才能出来了。
“夏夏，姐姐给你上药，可能会有沙沙的感觉，忍着点儿啊。”
沈书夏点点头，这点痛感对她来说真不算什么了，她现在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看着陶泽雅的动作。
“小安看不见，你把上衣脱了吧夏夏，让姐看看。”
当沈书夏把上半身完全展现在陶泽雅眼前时，陶泽雅觉得自己如果再不克制，手里握着的消毒用碘伏的瓶子就要被捏碎了。
沈书夏的后背上也有大片的淤青和类似棍痕的红印，抓痕倒是只有胳膊上有，陶泽雅猜测抓痕是沈书夏的母亲留下的。
“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你，你一直都乖，犯了什么错误能让他们这么打你！”
“我……晚上我爸喝多了回来让我倒水热饭，我都做了，他嫌我端来的水烫，热饭的动作慢了些，我心情有些不好，顶了几句嘴就……”
沈书夏的声音越来越小，她也觉得自己这顿打挨得莫名其妙，陶泽雅伸出食指轻轻抵在沈书夏的嘴唇上示意她不用说了，随后沉默地给破皮的地方消毒。
“淤青大片的地方让姐用药油给你揉揉？怕不怕疼？”
最大的一片淤青是在肩膀处，沈书夏说是被扔过来的凳子结结实实地砸到了，其他的都是被拳头揍出来的，并不是很大，她点头又摇头，示意自己不怕疼。
“我那屋有宽松的小吊带，揉了药油之后给你找来穿，晾着比捂着强。”
药油的味道并不算好闻，陶泽雅能感受到她落手时沈书夏身体的颤抖，那是在忍耐疼痛的反应，揉的时候，沈书夏紧握双拳，身体紧绷着，看得陶泽雅难受得不行。
等到结束的时候，三个人都松了一口气，沈书夏不用接着疼了，陶泽雅不用紧绷神经了，陶泽安也不用偷听了。
陶泽雅把沈书夏带到了自己的房间，给她找了小吊带和短睡裤把身上的睡衣换下来拿去洗，涂了药油的地方开始有些凉凉的，但是沈书夏觉得很舒服。
“走吧，小安估计都把吃的做出来了，折腾这么长时间都饿了吧。”
与其说是晚饭不如说是宵夜，陶泽安煮了面条，调了个清淡的汤底，还烫了青菜煎了蛋，又找出冰箱里的卤牛肉切片盖在面上。
“嚯，给我做宵夜都没这么认真，你小子找打。”
“你又不能吃三碗。”
陶泽安自然是做了三人份，三个人围着餐桌坐下吃面，吃相都很文雅且安静。
“不过书夏啊，你爸怎么提前回来了，我记得他不都是七月份才回来吗。”
“他今天喝酒就是因为活吹了，没挣到还搭了往返路费，琢磨出路犯愁呢。”
沈书夏说完就放下筷子，不知道是不好意思吃还是不舒服了，眼睛里的情绪也很复杂，陶泽雅不知道沈书夏这是怎么了，往陶泽安那边靠过去，刚想问是怎么回事，陶泽安就回答了她。
“她想事呢姐，她一想事就这样，没事。”
陶泽安吃得热火朝天，陶泽雅看着弟弟的眼神恨铁不成钢。
“哎，饱了，不吃了。”沈书夏回过神之后说，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看姐弟俩吃面。
要说为什么沈书夏跟这姐弟俩关系这么好，那还要追溯到陶泽安初一刚转学到这里的时候。
小孩子对新出现的同学总是有好奇和最一开始的排斥，所以课间或者放学时会有人来跟陶泽安说话，却没有人真的接近他，直到沈书夏的出现。
“你从哪里来呀？”沈书夏背着书包走到陶泽安桌旁半蹲下来，用两只手扒着桌边，只露出两个眼睛看着陶泽安问他。
陶泽安简短地回答自己小学跟爷爷奶奶一直在南方生活，上了初中才被父母接回来。
“那你家住哪里呀？”沈书夏继续问，陶泽安却想她这么蹲着不累吗。
在听到陶泽安说出地址后，沈书夏有些遗憾的样子。
“怎么不顺路呀，我还想跟你一起走呢。”
陶泽安看着小姑娘非常遗憾的样子，感觉今天好像也没那么糟糕，最后他们一起走到校门口，沈书夏依依不舍的，一步三回头，陶泽安直到看不见沈书夏的身影后才准备回家，没想到一转身就看到了自家姐姐笑眯眯地站在面前。
“我们小安这么拿人儿啊，这才第一天就有小姑娘喜欢上你了啊。”
“才不是。”陶泽安有些气鼓鼓的，想着姐姐怎么可以把这个小姑娘跟其他人混为一谈，殊不知从这时候起自己就已经对沈书夏有不一样的感觉了。
“哎呀，怎么还生气了，今天妈做了好吃的特意让我来接你好早点回家，姐也是刚上完课，明天没有排课才回家，咱姐弟俩亲近亲近。”
陶泽安又不说话了，走到姐姐身边停了一下，陶泽雅知道这是要跟自己回家的意思，她这个弟弟，想改变还真是很难，但是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小安啊，改天问问那个妹妹要不要来我们家玩好不好。”
“好。”陶泽安同意的速度出乎陶泽雅的意料。
陶泽雅想到父母打算把弟弟接回来时，也是认真询问了自己的意见，还把弟弟的检查报告单给自己看了，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需要很小心细致地与他相处，而陶泽安回来的这一段时间里，陶泽雅觉得他除了沉默寡言以外没什么不同，就放开了些，偶尔还会开弟弟的玩笑，陶泽安也没什么过激反应。
至少现在，什么都没发生，一切都很好，如果没有后来的事情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