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忐忑
八月十六日，乡试最后一场考完，众考生乌泱泱地从贡院中冲出来赶着回家去吃顿好的，再睡个好觉。
毕竟这小半个月来的考试也真的算是将他们折腾出好歹来，考场里头不是中暑的就是体力不支晕倒的。
更甚者，听说有一位坐在底号，也就是坐在厕所旁边位置的仁兄，从第一场开始便呕吐不止，到第三场时已然被熏晕过去，抬出了考场去。
冤不得从前一直有人说，坐在底号之人，就算文曲星降世，恐怕都考不出什么名堂来。
不过李远浩和戚允明尚算运气不错，两个都是分配了能坐能躺的老号。
但即便如此，两个人出考场时也是有气无力的。
家里头的仆役一早就在门口等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口，一看到两位少爷便立刻上前去接过他们手里头的物品，将他们迎到家中停靠在巷口的马车前。
因着中秋假期的缘故，这次连李文康也一块儿到贡院前来接儿子和外甥。
但戚青溪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出现，她留在家中正准备着今日的团圆饭。
忙活了一整日的功夫，她才将食材都处理妥当，就等着到时候便可直接下锅烹饪。
只可惜顾瑜没有这个口福了。
原本说好了要来吃饭的，可今日一大早跑过来却告诉她临时接了差事出京办差去，会赶在她两位表兄成婚之前回来。
不知道是什么差事这么匆忙，不过即便她开口问顾瑜，顾瑜应当也不会随意将公事告诉她的。
不多时，李文康便接着两位考生回到了家中。
李远浩和戚允明二人先回房洗漱休息，戚青溪则是先去将茶水点心做好，放到冰鉴中冷藏。
做好点心后，也差不多到了要准备晚饭的时辰。
幸好已经提前准备好了食材，只要直接下锅炒制，要不了半个时辰的时间便能将饭菜出锅端上桌去。
看着这满桌丰盛的菜色以及坐在饭桌前吃饭的家人们，李文康忍不住感慨道：“今年也算是咱们一家这几口人吃的最后一顿中秋宴了。”
郭氏听了李文康这话连连“呸”声道：“这团圆宴呢，您这是说的什么胡话，什么最后一个中秋宴，咱们家今后世世代代，还有无数个中秋团圆宴呢。”
“是是是。”李文康伸手拍了一下自己的嘴，“你瞧我这张嘴，乱说话，说错话了。我的意思是明年中秋宴就会有新的家人加入咱们这个大家族里头，再之后就是孙儿外孙，总之就是儿孙满堂，儿孙满堂。”
他有些泪目道：“只要能看着你们这群孩子一个个都成家立业了，我李文康这辈子也算对得起死去的家人，便也能死而无憾了。”
李家全家满门就独独只有李文康活下来，郭氏一直都知道这是李文康心中的痛事，即便是将小姑子所生的这几个孩子都找回来了，也不能完全弥补这种痛。
大概或许真的得如将军所说的，看着这群孩子们都儿孙满堂了，才能彻底疗愈他心中的痛楚吧。
虽然郭氏能理解李文康，但此时人月两团圆的场面，总那么多伤感之词也着实是破坏气氛。
她倒了杯酒，站起来豪爽地举起酒杯笑道：“我可没你们父亲和舅舅那么多的感触。虽然两个孩子才刚考完，但我直觉这次会试两个孩子都会有一个好成绩的，正好下月便是你们两位兄长大婚，咱们家也算是双喜临门，都举起酒杯来，咱们为这双喜临门干上一杯。”
众人皆举起酒杯共同庆祝。
当然几个小的，戚青溪则严格贯彻着她从前那个时代未成年人不许喝酒的禁令，只让他们喝自己做的水果茶饮。
众人有说有笑地吃完这顿团圆饭，隔天又开始各自忙碌着自己手头上的事情。
金秋九月是收获的季节，亦是桂花开得最旺的时候，满城都弥漫着桂花浓郁的香气。
这日上午，戚青溪正指挥着家中的丫鬟仆妇们收集府里头桂花树上的桂花，她打算晒干来之后做点心用。
突然，郭氏身边的大丫鬟跑到她院子里头气喘吁吁道：“大小姐，老爷让您到前厅去，说有要事要宣布。”
戚青溪赶紧放下手里头剪枝的工具，解下围裙同那丫鬟一起到前厅去。
路上，戚青溪问她：“老爷可有说是什么事情？”
丫鬟摇摇头：“没有，不过大少爷也回来了，老爷说等几位少爷小姐都到了再说。”
她又停顿了一会儿，笑道：“不过，我见老爷神采飞扬的，应该是好事。”
最近家中的好事除了两个表兄再没几天就要成亲了，又还会是什么好事呢？
对了！最近应该差不多是乡试放榜的时间，难道是李远浩中举？
至于戚允明的话，中举也不是那么轻易说中就能中的。
毕竟一个府城每回赴考的有上万人，真正能考上的也才一两百个，即便是京城乡试举人名额多些也不过才多那么几十来个人，而京城中国子监和各大书院的读书人也都不是吃素的。
允明还这么年轻，倒也不指望着他一次就能中举。
可乡试不是明日才放榜吗？或许李文康通过什么特殊渠道提前知道了？
算了，与其在这一个人瞎猜，还不如直接去到正厅不就能知道是什么事情。
戚青溪很快就到了正厅，发现家中众人都到齐了，就等她一个。
“好好好，都来了。”李文康又看着他的副将道，“三儿，去把门关上，你在外头守着。”
“是。”陈三领命关门出去。
李文康也不急着说话，而是优哉游哉地坐下，还拿起旁边的茶杯喝起茶来。
李念月见她阿爹这么不慌不忙的样子，她坐不住了，忍不住开口道：“阿爹，我实在是好奇究竟是什么事情，您也别卖关子赶紧说吧。”
她停顿了片刻，又有些激动地猜测道：“是不是哥哥中举了？”
李文康放下茶盏，大笑着冲李念月竖起大拇指：“这么机灵，不愧是我女儿。”
郭氏疑惑问道：“不是明日才放榜，放榜之前这些消息不都是绝密的？”
李文康一脸得意道：“绝密归绝密，那也得看这消息是谁告诉我的。”
郭氏却不给他嘚瑟的机会，淡声道：“是皇上告诉您的。”
李文康无奈朝郭氏拱手：“正如夫人所言，是皇上告诉我的。”
原来是今日碰巧李文康在皇上面前随侍，正巧碰上礼部尚书大人同皇上汇报明年会试安排事宜。
毕竟是三年一度为朝廷选拔官员的大事，皇上自然重视，所以招了礼部尚书来细细询问。
皇上突然想起来李文康家中也有读书的子侄，便顺口问了一句。
李文康便将家中儿子外甥参加乡试的事情禀报了皇上，顺便将明日放榜、他甚为忐忑的心情也一并告诉了皇上。
也不知道皇上突然哪里来了兴致，吩咐礼部尚书去取会试的榜单来让他看看。
明日放榜，今日榜单自然是已经出来了的。
皇上同时还吩咐礼部尚书，若是李文康家中二子上榜，便将二人的考卷也一并拿来。
李文康此刻的心情可谓是忐忑到了极点。
早知如此，他也不该告诉皇上自己有孩子在科考，待会儿若礼部尚书手里头只有榜单却未有二子的考卷，那到时候他这里脸可没处搁。
李文康开始在心里头求各方神佛保佑，他也不求两个皆能考中，只要中一个，不管是远浩还是允明，谁中都可。
他站在启泰帝身旁焦急地等待着尚书大人带着结果回来，脑子里也开始冒出各种想法。
若是当真两个都没中呢？
旋即他立刻摇头，不会的不会的。岳父大人可是国子监祭酒，他都断言凭远浩的学识这次乡试是必能过的，甚至以允明现在的学识都有极大的可能中举。
可凡事都有万一……
罢了，不中也无甚关系。左右孩子们如今都还年轻，今后还有的是机会，反正他老李也算脸皮厚，丢脸便丢脸吧。
至少他家几个孩子都不是什么不思进取的纨绔子弟，单想着这一点，李文康心里就好受了不少。
启泰帝虽面上在批阅着奏折，可暗地里却一直在偷偷打量着李文康的动静。
见他面色一会儿喜一会儿悲，一会儿皱着眉头一会儿又舒了口气弯起了嘴角。
启泰帝心下不觉好笑，这李文康还真是喜怒形于色，不过这点也是启泰帝看中李文康的地方，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花花肠子在，叫人放心。
又再等了两刻钟，启泰帝清了清嗓子道：“李爱卿，出去看看这刘尚书怎么还未回来。”
“是，陛下。”
李文康领命，刚走出书房便碰到返身而来的礼部尚书刘大人。
取东西自然无需刘尚书亲自出宫门跑一趟，只要寻个侍卫拿着印有他私印的手书跑一趟即可。
刘尚书见到李文康满脸笑意，微微揖手道：“抱歉抱歉，李将军，誊抄榜单所以迟了些。”
礼部尚书官职可比他高，且这位刘尚书还是内阁阁老，李文康自然是侧身不接这一礼。
他回以笑脸，让道伸手做出请的姿势：“刘大人可别折煞我，咱们还是先进殿，莫要让陛下等久了。”
“好好好。”刘尚书边应声边笑着往前走去。
而李文康则一直在后头打量着刘尚书手里头拿着的东西，除了一张卷起来的纸卷外，再无旁的纸张卷轴。
可皇上方才明明是说若他家中二子入榜了，便将考卷也一并呈上去。
所以这是一个都没过？
虽然李文康方才已经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告诉自己即便两个都不中也没关系，可真看到眼前这情况知道两个都未中时，还是难掩失望之色。
殿中，刘尚书已经将手上的榜单呈了上去，启泰帝正准备打开榜单查阅。
李文康整理了下情绪，重新站回殿中启泰帝案桌的下方。
坐在高高皇位上的启泰帝自然是在李文康一进殿之时就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同时也瞧见了刘尚书笑眯眯地朝他微弯着头，又瞥了眼李文康之后轻轻地拍了拍自己宽大的袖子，还朝他比了两根手指。
启泰帝瞬间就懂了刘尚书的意思，他忍不住轻笑一声，这个老不正经的刘尚书，这么大年纪了还喜欢作弄别人，还真是个老小子。
不过能在这么枯燥的禁宫生活和每日看不到头的朝中事务中寻到一丝乐趣，他倒也乐得配合。
启泰帝抖开那张卷纸，赫然映入眼帘的便是李远浩三个字。
李文康的双生子在京城当中还是颇有名气的，尤其是其中的老大如今正在神机营当差，前段时间他吩咐神机营的那件差事交到他手里头便办得不错。
他记得那孩子是叫李远哲，启泰帝又看了眼榜首李远浩的名字，一看便知这二人是兄弟。
不错不错，李文康家里头这两个孩子倒是培养的都极好。
他再一行行看下去，不多时便看到了一个姓戚的名字，启泰帝记得顾子琮所求赐婚的李文康那位外甥女便是姓戚。
不过未免弄错启泰帝又完整地审阅了一遍榜单，冗长的名单上头也只这一个姓戚的，看来这叫戚允明的孩子便是李文康家的外甥了。
启泰帝看向李文康：“李爱卿，你们家那两个孩子都是叫个什么名字？姓李的我倒是看到个叫李克的，可是你家孩子？”
李文康苦笑一声：“回皇上，我家那两个孩子一个叫李远浩，一个叫戚允明。兴许……兴许两个都未中举。”
随后，他又开始为两个孩子找补：“孩子们都是初次参加乡试，许是经验学识不足，还得再努力一番。”
“嗯。”启泰帝点头，又看向刘尚书，“刘爱卿，将东西递上来吧。”
“是。”
只见刘尚书从袖中抽出一沓厚厚的卷册交给总管太监李德全，再由李德全呈给启泰帝。
李文康傻愣愣地看着这一幕，这是……他家孩子的考卷？他家孩子……中举了？李文康瞬间又乐呵起来了。
然而下一秒，刘尚书的话却又使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