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寂静的地牢里,细针掉落可闻,两人两两对望,一个冷漠无情,一个心怀不舍,终究是无法再回到从前。
女芽只能在荼悠然眸中看到深不见底的冷意。
女芽仿佛心脏被钝针刺穿,带起一阵难言的钝痛,她低声道:“悠然,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我对你是真心的。”
闻言,荼悠然讥讽的看她一眼,目光中再无半点情绪,冷声道:“从未想过伤我?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我如今变成这样,是拜谁所赐。”
“我也有我的难处,你不会明白的……”女芽摇头道,“我宁愿受伤的是我自己,而不是你。”
“你如果想来跟本宫诉说你有多不容易,那你真的找错人了,”荼悠然毫不留情的道,“妄想让一个被你伤害过的人试图理解你,女芽,你真的很可笑,很荒谬。当你带着你的族人杀上我西山之时,就该想到,你最后的下场会是如何………”
“是了,是我妄想,”女芽忽然笑了,她笑的只是自己,不该渴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她的一切都不是自己的,连真心都掺杂着利益,又怎么够资格让别人对自己同样真心。
女芽忍不住低低叹息一声,无奈道:“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说完,她便转身就走。
片刻后,荼悠然抬眼望去,却只看到了她的背影。她从那黑袍下的纤细背影中,罕见的看到了一抹落寞。
自作孽不可活。
她面无表情的别开脸,只觉得腹部上的伤口似乎又裂开了些,正缓缓往外渗出血来,染红了雪白的绷带,疼痛开始变得剧烈。
阿声那一刀真的插的很深,被巫术控制的他没有自己的情感,完完全全是下了死手。她该庆幸,是她挡下了这一刀,若是师父,她不敢想,更不能承受………
荼悠然咬牙忍耐着一波又一波的疼痛。忽然,从外面跑来一只憨厚可掬的棕色小土狗。
歪着小脑袋,用圆溜溜的大眼睛看她。
然然似乎想跳上来,又畏惧寒冰玉床彻骨的寒意,于是只能来回在地上走着,摇晃着小尾巴。
荼悠然忍着疼痛,朝着她伸出手。然然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欢快的跳进荼悠然怀中。
“没想到,她竟然还会把你带出来……”
荼悠然摸着然然毛茸茸的小脑袋,又想到了在竹林小筑时的那段时光。
女芽无故消失半个月,也没有只会一声。若不是她心血来潮想到去竹林小筑找她,这只被绑在柱子上的小土狗要被活活饿死。
也不会如现在这样长的这么好。说起来,她对自己总是要比对女芽亲的。
忽然想到什么,荼悠然脸色霎时间一变。
她抬手就将然然挥了下去。
“她说得对,你也不过是她拿来接近我的手段而已,你出去,离开这里,不要再出现在这里………”
然然猝不及防被挥到地上,在地上打了个滚儿,然后迈着小短腿跑了起来,一脸委屈的看着荼悠然。
她听不懂话,但却看得懂荼悠然的眼神,那样带着厌恶的眼神,让她觉得有些受伤。
荼悠然却别过脸去,不肯看她。
然然等了一会儿,也不见荼悠然如往日般来抱她,只能迈着小短腿,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门外,女芽蹲下身将然然抱起,她望着这一幕,忍不住低低叹息。
…………
西山上。李相宜煎了一碗药给柔姑姑服下。
“她身子柔弱,难以抵抗巫术,巫术已经完全侵入了她的心智,这碗药只能让她短暂恢复神智,等药效过后,她便会完完全全成为巫术傀儡…………”
柔姑姑幽幽转醒,看见床边围了一堆人,面色复杂的看着她,甚至宫主夜冰心也在。
她连忙就要下来行礼,忽然想到什么,她一改往日的从容淡定,急急的道:“宫主,女芽派人从后山寒冰池偷袭,放了许多巫女进来,并且还对奴下了巫术,快去阻止她…………”
夜冰心闻言,沉默的走到她面前,柔姑姑这才看见她腰上的伤口。
她张了张口,药效发作,思绪开始慢慢回笼,她喃喃道:“宫主,这伤……是我做的吗?”
夜冰心摇头,道:“本宫不怪你。”
柔姑姑闻言,忽然挣扎着要下床,跪下,她泪如雨下,道:“请宫主赐奴一死。”
夜冰心只是垂眼打量着柔姑姑。
她记得,上任宫主,也就是她师父,捡回来柔心时,她还是瘦瘦小小的一个。
到如今,成为了她的心腹,她们一起度过将近三十年的光阴。
主仆俩心意相通,有时不需要说多少话,她一个抬眸,柔心便知她心中所想。
她少不更事,柔心经历世事,比她更加稳重,许多事有她在旁边出谋划策,让她少走了许多错路,也让西山安定了二十多年。
这些年来,唯一的一个劫便是傅春雪,她在西山上寂寞如雪,一个人扛下了许多事。一日她在山下视察,遇到了家被恶霸侵袭,无处可去,孤身一人西迁的文弱书生傅春雪。
她少不更事,傅春雪的风花雪月、真诚浪漫便入了她的心。
尽管柔心再三劝诫她,说傅春雪别有所图,她仍然不信,甚至还听傅春雪有意无意的挑拨,与柔心疏远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她冒着违逆宫规的风险,宣布要与傅春雪成亲。成亲当日,傅春雪便伙同外人,攻进西山,若不是柔心在这之前顶着巨大的压力,一直盯着傅春雪,及时发现他的阴谋,西山或许早就改名换姓了。
往事历历在目,一转眼三十年光阴已去,一瞬间恍然若梦。
“柔心,你走吧。”
夜冰心一辈子做过违逆宫规的事情屈指可数。二十年前的监守自盗,把不死神药给悠然服下,算是一件,二十年后的今天,放走被敌人控制的柔心算一件。
她明知,柔心被控制后,将再无感情,甚至会将尖刀对向她,可她仍然没办法亲手杀死她。
三十年的光阴,已经是半辈子了。她半辈子的时光都有身边这个人的陪伴,她怎么可能亲眼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
柔心抬眼看着夜冰心,一瞬间泪如雨下,“宫主…………”
“走吧,你与我西山再无干系。”
夜冰心移开目光,再也不肯看她哪怕一眼。
于是柔心沉默半晌后,只得叩首,对着夜冰心的方向,行了个大礼,她轻声道:“柔心……谢宫主。”
柔心的身影渐行渐远,她逆着光的影子也慢慢拖长。
夜冰心终于忍不住,想要再抬头看她最后一眼。
也真的是最后一眼。柔心软下身子,倒在了地上。
唇角溢出鲜血,触目惊心。
“柔心——”
柔心咬破了舌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混合着血肉,让人听得模模糊糊,落在夜冰心耳朵里,却格外清晰。
“柔心……绝不会成为……伤害宫主的利器。”
“先前是我没有意识,才会、才会做出伤害宫主的事情,柔心……罪该万死。”
“现在……柔心有了意识,宁愿自裁,也不会同外人为伍,做出伤害西山之事…………”
“只是……柔心日后不能再陪伴宫主左右,望宫主……珍重。”
最后一个字说完,柔心彻底没了气息。
一向冷酷无情的西山夜冰心,终于在这一刻流下了眼泪。
要坐到这个位置上,要封印的东西太多,不能诉于人的东西太多,甚至不能做自己。
可这一刻,她的失态,她的情感,却是实实在在的为柔心而存在。
李相宜拧眉看着这一幕。
巫术真是世间最可怕的诅咒,将人从身到心全部控制,逼迫他们对最不愿意伤害的人下手。
巫术最不受人所容的地方就在这里,它漠视了情感,任何人都有的情感,各种喜怒哀乐,巫术本就不该存在于这世间。
…………
夜冰心按了按眼角,拭去那一抹泪滴。
她能为柔心做的,也只有流下这一滴泪了。
她转瞬间就恢复了那样漠然冷酷的神情,仿佛方才不该有的动容都是错觉。
“柔心已死,本宫身边就只有悠然了,你们必须要救回悠然。”
“把悠然毫发无损的带回来,本宫就告诉你们,怎么用她的血解毒……”
闻言,李相宜眉心拧的极紧,道:“女芽抓了悠然,无非就是想用悠然来胁迫你,交出不死神药,她如今还不知道不死神药被悠然服下,悠然目前是安全的。”
“本宫要悠然,平安无恙的,站在本宫面前,”夜冰心一字一顿的道。
“知道了,”李相宜没好气的说,“那群巫女们就像阴沟里见不到光的老鼠,不知道躲哪去,既然女芽想要‘不死神药’,那我们就做一出戏,引她出来,让她拿到‘不死神药’……”
“不过这一次,你最好不要再骗我们,不然……我们就拆了你的王母宫。”
李相宜阴恻恻的威胁道。很明显,夜冰心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隐瞒,已经让她的忍耐度到达了极限。
从未被人冒犯过的夜冰心,听到李相宜如此摆在明面上胁迫的话语,脸色明显不太好看,但如今只能暗自忍下,待救回悠然,再来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