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地牢阴暗,却格外的整洁。流宫被铁链缠住四肢,无法挣脱,他低垂着头,长发遮住了他的脸,令人看不清神情。
王母宫里似乎发生了大事,原本守在牢外的人今日一个也没见到,而此刻这个时间,也早已过了守卫来鞭打折磨他的时辰了。
流宫低着头,并不在乎这些。
他只想要活着,活着见到他的尊上。
忽然,垂下的视野中出现了一双金丝蟒纹皮靴,再往上,是微微晃动的鎏金暗纹衣摆。
流宫目光动了动,缓缓抬头,目光中带着一丝惊愕,他喃喃道:
“尊上………”
仿佛还有些不可置信,待反应过来,眸中迸射出巨大的惊喜,激动道:“尊上,太好了,你没事!”
笛飞声默不作声,他握住手中的大刀,抬手一挥,禁锢住流宫四肢的铁链便应声而断。
被禁锢太久,流宫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下意识单膝跪在地上,右手撑着地面。
待缓过来后,流宫便双膝跪在地上,惭愧的低下了头,“尊上,流宫没能完成任务,还让尊上涉险相救,是流宫的错,流宫罪该万死。”
“本座救你不是为了让你去死,流宫,这些天,你受苦了,”笛飞声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眸中看不出情绪。
“属下为尊上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流宫不苦……”
流宫低着头道,“我来的第一日就被西山的人发现了,她们一直装作不知,最后被当场抓到的时候,是西山的少宫主救了属下,虽然每日受刑,但好在能留下一条命,好在能有再见到尊上的一日………”
闻言,笛飞声眼神动了动,他伸出右手,右手掌心似乎在发烫。
他记起来了,在他从山崖上不慎被荼悠然一掌打落山崖时,他在昏迷之际,在掌心写下了“找荼悠然”四个字。
当时抱着棋逢对手之心,或是单纯想要记下这个名字,日后好复仇,还是别的什么感情………依现在的心境,无论如何也参不透了。
“属下还得知,这西山,早便没有了不死神药,不死神药只是一个幌子,让那些想要得到神药的人来送死的一个幌子而已,西王母,居心不良………”
笛飞声神色淡淡的道:“此事本座已知。”
闻言,流宫有些意外的抬头看了笛飞声一眼,依他家尊上对李门主极为看重的性子,如今得知世上唯一能救李门主的神药也没有了,他不该是这样的淡定。
察觉到他的目光,笛飞声抬眼看了过来,流宫不自觉跪伏在地,犹豫的道:“尊上,若盟里的人攻上西山,流宫有一个请求,不知尊上能否答应………”
“说,”笛飞声道。
流宫咬了咬牙,道:“当日是西山少宫主在西王母面前为属下求情,属下如今能活着见到尊上,多亏了少宫主,若是我们的人与西山对上,可否请尊上放过少宫主一命………”
闻言,笛飞声垂眸,默了片刻,转身便走,黑金鎏袍在窗外透进来的光下荡开不羁的弧度。
“本座自有思量,此事你不必再管,回盟里吧。”
“谢尊上,流宫恭送尊上。”
…………
荼悠然坐靠在寒冰玉床上,面色苍白没有血色,表情隐约有些懊恼。
不知女芽对她使用了什么巫术,现在不是她愿不愿意使用内力的问题,而是她根本动用不了任何内力。
她何时受过这等屈辱,竟被动至此。心气不顺,她干脆翻身下床。
地牢外,有两个巫女把守着。
见荼悠然出来,警告道:“圣女说了,不准你出地牢。”
荼悠然置若罔闻,一掌撂倒其中一个巫女。
另一个见此,目光微冷,正要动手,忽然间却想起了圣女的告诫,她不敢再动,便用巫族特有的语言通知了女芽。
很快,巫女收到了女芽的回复:不要伤她,让她出来。
于是巫女便撤身让开,恭敬道:“圣女在前面等您,您请……”
方才动作过大,又牵扯到了腰上的刀伤,伤口撕裂,开始晕染出鲜血。
荼悠然冷冷看了巫女一眼,便顺着地牢走了出去。
尽头,是一个极其宽阔的空间,墙上挂着一幅画,占据了半个墙面。
画面分为两半,泾渭分明,一半勃勃生机,众人俯首,一半乌云蔽月,血流成河。
昏黄的灯光洒在画上,将画映得栩栩如生,似乎连画上之人的微妙表情都映照得纤毫毕现。
恐惧的、张扬的,憎恶的、威严的,令人不敢直视的。
而女芽穿着黑袍,头戴玉冠,带着一众巫女们,行祭拜之礼。
两边的墙面上镶嵌着黑鸦形状的烛台,将整个画面及其整个仪式衬托得极其诡异邪门。
荼悠然冷冷看着这一幕,用脚尖踢起地面上一个石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墙上的画袭去。
众人沉浸在古老的仪式当中,直到听到破空声传来,女芽猛地抬头,就见画上那穿着黑袍,拄着权杖,抬头望天,令众人俯首称臣的人物,头上破了一个洞。
那颗不起眼的石子将巫族的领军人物半个头打掉,令地上跪拜、脸带虔诚的人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笑话,整个画面的画风突变。
那些原本面带惊恐的人表情变成了嘲笑,那些伏地求饶的人面上变成了讥讽,这幅画所赋予巫族子民的意义瞬间天翻地覆。
女芽赤红着双眼,猛地转头,朝着荼悠然看去。
那些巫女们也转过身,用一种仇视的目光看向荼悠然,有的甚至已经将手指弯曲成爪,涂着暗黑色指甲的手看上去异常可怖。
荼悠然只是毫无波动的看着这一幕,见此,甚至还觉得颇为好笑的挑了挑眉,“巫族早就已经灭亡,你们这些侥幸存活下来的人,不好好珍惜自己的性命,反而为虎作伥,是觉得自己活的太久了么?”
“…………”
“那是我们的信仰,你有什么资格来评判我们的是非对错?!”
“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一个阶下囚,待拿你换到神药,复活我们的族长,便是你死去之时。”
“本宫是没有资格评判你们的信仰,但是——”荼悠然目光锐利的盯着其中一个说这话的巫女,道,“你们伤害别人,就是你们的错,如果你们的信仰要用伤害别人来维护的话,就是错!你们是错的,你们所坚守的信仰更是大错特错!”
“你——!”
“圣女,此人敢对我们的族长大不敬,这在我们巫族,可是死罪!”
“不日要拿她来换药,今日我们便留下她的性命,但略微惩戒还是可以,这等小事便不用麻烦圣女了,便由属下代劳吧…………”
说完,其中一个巫女五指成爪,朝着荼悠然袭去。
荼悠然面色淡定,还不待她出手,女芽的拂尘横空出现,隔绝了两人的剑拔弩张。
巫女怒声道:“圣女!你这样包庇此人,置我族威严与何处?!”
女芽颇有些头疼的按了按眉心,道:“本座自有分寸,尔等不必多言。”
巫女愤愤不平,碍于身份,到底是没再当面说些什么,却是转过身去,对着同伴窃窃私语。
说是窃窃私语,实际上音量不算小,倒像是要特意让某个人听见。
“真不明白,族长为什么会选这样的人做圣女,我们这里的人,哪一个不比她强?她又不是我们巫族的人,族长真是……老糊涂了。”
“一个外人,族长究竟为什么会相信她能带我们巫族重回辉煌?”
“她只不过是一个捡来的乞丐而已,族长选她做圣女,就是为了让她身先士卒先去送死,想开点,她同西山少宫主本来就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真是的,要不是族长之命不可违,我早就推翻她了!一个外来人,身上没有巫族的血脉,终究与我们不是同一条心………”
几人对话的声音太过刻意,想要让人装作听不见都难。女芽面上划过一抹难堪,她下意识朝着荼悠然看去,却发现她正竖起耳朵听几人说话,模样看上去十分认真,不似先前的针锋相对,倒有一种………莫名的可爱。
于是女芽也觉得心中好受了些,干脆由得她们去说。
几人说着说着,发现被人正大光明的“偷听”了,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还像是看戏一样听着看着,也觉得颇有几分尴尬,干脆甩甩袖子,一哄而散。
荼悠然感觉到一道炙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不由得看了过去,正好对上女芽温柔注视着她的神情。
她脸色顿时一僵,眼中的笑意登时便落了下来。
女芽也不觉得尴尬,仍是笑着,道:“聊聊?”
荼悠然漫不经心的道:“本宫同你没什么好聊的。”
女芽微笑道:“做个交易吧……”
“什么交易?”荼悠然皱着眉问道。
女芽温声道:“我看你很喜欢听旁人说我的坏话,我喜欢看你笑的样子,你若是喜欢,我便亲自跟你说一些我的丑事,你觉得如何?”
“左右闲来无事,那便只好却之不恭了………”荼悠然摊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