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黎明差不多天亮的时候,门外敲门声急切,三位娘亲一起把她唤醒。
赵稚睡得眼睛水光迷蒙,脸上浮起了一层胭脂色,唇瓣娇艳欲滴,骤然被喊醒来使得动作更加迟缓,慢悠又慵懒的姿态看起来格外醉人。看得人不禁好奇再过几年,这朵娇艳的花会美到何种惊心动魄的程度。
“吱吱,快穿上衣裳!从后门走!官府的人找上门来了,大有可能是同那些人一伙的!你快点走!”熹娘压低着嗓音催促道,一旁同样焦急的午娘和晚娘齐齐帮她穿衣穿袜。
“那”赵稚微睁着眼睛,刚要缓缓地开口,熹娘知道她要问什么似的,立马接腔道:
“吱吱快走!你走了,他们找不到你爹和你,找不到证据,自不会多为难我们的。”
赵稚缓缓点了点头,在午娘晚娘的拉扯下,迅速跑到了后门,而熹娘则整了整领子,准备把正门打开。
“娘——”赵稚走到林子前,回头唤了声“娘”,午娘和晚娘齐齐应声。
三位娘亲其实是同一胞生的三生子,长相几乎一样,赵稚不管什么时候喊娘,都是三位一块儿应。
赵稚让午娘和晚娘回去帮熹娘周旋,她一个人的话倒显得不那么显眼。
午娘和晚娘犹豫了会儿,帮赵稚躲好在枯叶堆中,就急急地往回走了。
赵稚安安静静地躺在一堆枯叶里,就像重新盖起一张温暖的毯子,她虽然担心三位娘亲,但无奈那些紧张焦虑的情绪还是没能在这个紧张的关头及时来到,不一会儿她就裹着枯叶接着甜甜地陷进美梦了。
就在她睡着的时候,那些假借官府人名义查户籍的暗卫部队已经离开赵家,还从她遮掩的地方经过,只是因为她睡得太沉了,那些人完全没有留意到枯叶堆里藏有人。
找不到要找的人和证据,那些人除了再四下胡乱搜罗一遍,别无他法。
可就在这时候,睡醒过来的赵稚突然感知到事情的紧张和害怕,身体迟缓地抖栗起来,喉间也不受控制地哽咽出几声。
手抓佩刀的暗卫队听到动静后连忙折回。
他们是昨天刚刚从派遣到曹家村里明访的刘百夫长口中,得知赵家有可能是要找的人家,才会连夜系绳攀上那曲折陡峭的太行山来查访,这会儿若查不出来人在哪,下去一趟又上来可没那么容易。
赵稚听到脚步声,知道有人折回来了,几乎是立马就用双手拼命掩唇,试图压制住自己惊慌之下控制不住的发声。
可惜她一切情绪都是迟缓发生的,此时的惊惶感觉是先前拍门被三位娘亲告知事态紧迫时的情绪,既然一切情绪都有延后性,这个时候她想控制自己,无疑是个笑话。
很快她的藏身点就被人察觉了。
晃着冷色的刀剑被拔出了鞘,赵稚此时有的不是对冷武器的害怕,而是后知后觉地担忧早已经脱困的娘亲。
眼看枯叶下的人儿就要被捅成筛子了,情况非常紧急,却在这个时候,一阵清朗冷戾的声音从林间响起——
“董英卓、陈德宇、傅明成、刘启程”
那人口中念念有词,冷淡又悠然的嗓音听着让人不禁想象出一个男子张狂又懒散地靠坐着哪里,单膝屈起轻轻掸着手中的纸条宣布死亡名单。
“尔等以职权谋私、强抢百姓至死,罪证查验属实。今日十阎殿就要来拿你们的命——”
就在那群暗卫脸色惶恐,手上剑刃焦急地乱晃,抬头四下寻找声音的来源,吓得面如猪肝之时,枯叶里的赵稚情绪终于过去,她悄悄地乘人不注意,借助枯叶的遮掩轻轻地蹿进灌木丛。
京中权宦口口相传,怕之又怕的十阎殿,什么时候开始把矛头对准他们这些小虾小鱼了?
就在那群暗卫又惊惧又惶惑之时,招招刀刃袭去如同水面上风过不留痕,那些人连血都没怎么流,脖子和身躯就分家了。
对,这也是十阎殿杀人的特色之一。
十阎殿那位神秘的殿主总觉得,贪官佞臣就应该像戏曲中所说的那样,被狗头铡“唰”一声下来砍掉脑袋,那才过瘾。
杀的人多了,这位殿主又开始嫌弃自己的刀工不够好,人没断气就先被脖子喷出的一大堆血给吓死了,这会显得他相当地无能。
于是,经多番研究和练习,终于能如此优雅干脆杀人于无形。
赵稚呆呆地蜷缩在灌木丛,目睹了这一切。
随即就有一个神秘的身影从树梢上“唰”一声跳了下来,是位身披玄色披风,长相三分邪气七分不羁的英俊男子。
男子轻轻擦完手里刀匕上沾染的血迹,皱眉,尤为不满地“啧”了声,随即轻飘飘从怀里掏了几纸文书,如冥纸一般“哗啦啦”撒在那些渐冷的躯干上,十分地嚣张。
被和煦的晨风吹拂下,赵稚发现他底下穿的不再是那时候看到的黑色镶金边,类似话本中描述的某种邪门门派门主的派头劲装,而是京中豪门贵户家公子的装扮衣着。
没错,周斐之这趟来太行山不是专程为公务来的,他是要处理些私事。
周斐之嘴里叼了一根不知从哪摘来的狗尾巴草,嘴角歪了一下看起来笑得十分邪气,肩宽腰窄体量非常地高大,架起那一身衣裳也好看得过分,他眼神睨了一下身后的灌木丛,对躲在里头的人,语带嚣张地抛下一句:“你就是赵家那乳臭未干的丫头吗?了不起嘛,看到这场面连叫都不叫一句,挺沉得住气嘛。”
说着他又抛下一地的尸体和处身尸堆中的她,嚣张跋扈地往外走,随手把嘴里叼的那根狗尾巴草往后一抛。
恰恰甩在了刚从灌木丛钻出来的赵稚脸蛋上。
赵稚刚刚想说自己一会会害怕这一地的尸块,想让他这个未婚夫顺便捎她走,谁知他正眼都没有瞧她,就这样扔她一人在此,就离开了。
偏偏那迟来的恐惧感似乎没往日来得那么慢,赵稚很快就吓得脚步踉跄,一下子摔趴在那些头颅旁,挣扎着怎么也站不起来。
赵稚好不容易从四处布满尸块的地方挣扎爬起来,为了绕路避开有可能还有“漏掉”的暗查部队,只得绕到了村头,再回自己家。
路过村口的时候,她看见许多村人蹲墙角晒太阳嗑瓜子,顺便闲聊。
大家多是面露艳羡,吱吱喳喳讨论着今日村里来的大大大贵人。
原本,前些时日到曹家村调查人员的刘百夫长在村人们眼中,已经是个了不起的大官人物了。
一个在动则万员队伍中,只统辖小小百余人的百夫长,在京城遍地权贵的地儿,甚至连“官”都称不上,充其量算一个小小“吏”,但对这种偏僻山区一辈子与黄泥打交道的曹家村人来说,已经是想争相巴结的对象了。
甚至不少家里有适婚少女的都想尽办法把自家闺女往刘百夫长面前溜。
这次来的这个大大大贵人,据说还是比那刘百夫长要富贵有权势不止百倍的。
“那什么官名儿来着噢!对了,是安国公世子”
“不!不是安国公世子,我听那个衣着都比刘大人富贵的下人说,对,他说他只是国公府的下人,却已经穿得比刘大人还气派了。他说他家主子是安国公世子的嫡长子!”
“安国公那是个什么官啊?比百夫长还大吗?”有人困惑地发问。
“那个当然啦!国公不是官名,是爵位,那是皇帝给贵戚功臣的封赐,公、侯、伯、子、男,其中排行第一的就是公,那是可以跟王爷平起平坐的哇”
其中难得有有些见识的人开口道。
“哇!那刘大人不是给那世子给那世子的嫡长子当提鞋的都不配??”有人惊道。
“何止不配,就连国公府里的下人,在外也是蛮有地位的,我刚才才见刘大人连见了他家下人也得点头哈腰的。”
“这么个大大大贵人,你说他提了那么多礼来我们村是要干嘛啊”
赵稚听到这里,迟到了好久的情绪就在这时候上头,她双手紧捂着脸,膝窝活像被人猛踹一记似的突然跪地,发出“啊啊啊!”的爆裂惨叫声。
所有人停止了议论,被她的嚎叫声吓得魂飞魄散,一时间村口的人都在朝她望来。
“见鬼了这是!”有人轻拍着被吓得差点停止跳动的心脏,暗骂:“原来是赵家那个傻子!大白天的,叫什么叫!瘆人!老娘还想多活几年呢,我去!”
村人三五成群七嘴八舌地骂起赵稚来。
所有人都把她当成是个怪胎异类,尽管她在大多数时候木着一张脸,没什么奇怪表情出现的时候,大家也还是会被她的盛世美颜给吸引,女子无一例外会嫉恨,而男子则最多暗戳戳地偷看几眼,便同别的人一起嘲笑赵傻子了。
曹家村人无知又畏惧鬼神,不会有人真的傻到想娶一个老是平地吓人的傻子,傻子能娶,但不能娶一个活像被鬼上身的傻子。
就在众人纷纷抱团,嘴里骂骂咧咧,一步步远离那骇人的赵稚,村头牛二婶操着根洗衣棍追着个小胖墩跑出来。
小胖墩被她娘揍得差点趴下,一抹鼻涕一抹血泪,叫声凄厉,“娘——娘——嗷嗷!不要打了!不要打了!银子不是我给野鸡的——”
“不是给了野鸡,银子又怎么会在野鸡手上??娘藏的每个铜板上都有做下记号,野鸡也亲口承认了,你还敢狡辩??”
“那是那本来是要给赵稚的!娘!我喜欢她,我以后想娶她当媳妇儿,可赵稚坚决不肯要我的银子,我只能用银子换野鸡手里的稻种!”
说着,小胖墩目光朝赵稚看了眼。
这时赵稚情绪劲已经过去了,她若无其事一样,慢悠悠地扶着膝盖重新站直纤细的腰身,轻步莲移往家的方向走,全然不理身旁的人和事,大眼睛不时茫然地轻眨着,姿态和气质却出奇地超凡拔俗,犹如流落凡界的仙株。
牛二婶忍着怒气,朝游魂似的赵稚看了一眼,侧了侧眉,不愿招惹这晦气,便又专心开始打起胖墩来。
废什么话,小小年纪胆敢生出那种吓人的念头,自然是打了再说,打死了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