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府上太平
不识玄中颠倒颠,争知火里好栽莲。
牵将白虎归家养,产个明珠似月圆。
谩守药炉看火候,但安神息任天然。
群阴剥尽丹成熟,跳出樊笼寿万年。
篆流江上风平浪静,偶有一个浪花打来,又散在江中,却无一点水花迸出。
却见那落头之下,一团黑影浮现,日头照射上去,显得毛刺刺一团,又几个水泡浮上去,当下就落入了江底。
“珠甲将军到了!”
那黑影一顿,在水中团了团,舒开身子,显出样貌来,却是四肢短小,背披黑珠甲。仔细一看,原来是只猪婆龙。
来喊话的,却是一只鲇鱼,这厢没有人样,自然也不会说人话,讲的都是水族之语。
那珠甲将军摆一摆尾,游上前去,说道:“鲇总管,某家有礼了,请问有几位大人先到了,某家来的算晚么?”
那鲇鱼也摆摆身子,左右摇头道:“龙君并诸位大人都在等候将军,还请将军速往龙宫讲话。”
珠甲将军听说,连忙甩尾,却游入一处怪石林中,左撞西冲,才出了石林,却见一处地势开阔,四方围有水藻,一众水族都在那里点头交耳,居中盘着一只黑甲大泥鳅,一眼望去,煞是怪异。
珠甲将军高声参道:“属下来迟,乞望龙君并诸位大人恕罪!”
那龙君闻声放目看去,笑道:“忒多礼,快些入座!”
珠甲将军欣然游进鱼群之中,依依行过礼来,口里念叨着什么‘青花先锋’‘两螯元帅’‘赤目都监’‘黑面太尉’都是披麟带甲妖魔辈。
等他依依礼毕,那龙君开口道:“诸位平日都在各自水域之中,我若有吩咐,也是单提一员到我水府中来,今日聚集众位爱卿,乃是有一桩祸患啊。”
众妖听闻,都急切问道:“不知龙君口中祸患为何事?”
龙君展开身躯,微微舒展,露出身子上一块伤口来,那伤口上鳞片依稀,翻出皮肉一层,虽没露红,却也泛出淡淡金光,经久不散。
内中有个眼尖的,惊声道:“大梅山秃驴的手段!”
这一伙妖魔,听到大梅山这三个字,便一个个惊骸欲死,那元帅收起两螯,先锋卷曲身子,都监口吐白沫,太尉两眼翻白。
饶是珠甲将军有些胆魄,但也战战兢兢问道:“那和尚莫非放了气性,要将我等一众尽数剿灭?”
龙君见眼前人这般姿态,叹气道:“也不用如此害怕,这确实是大梅山来的祸患,却不是那两个和尚。”
大众听此,都舒了口气,那赤目都监问道:“莫非是儿孙辈?那也有些吓人哩!”
龙君点头道:“确实是小辈人物,是那两个和尚的爱徒,前日里我出水吃人,正好就是他,没有防备,被他打退了。和着一个甚么流云观的道士,在城中商量要破我的香火金身,今日呼唤诸位前来,便为此事做个念想。”
那众妖听闻,都沉吟不已,两螯元帅直开口说道:“不好弄!不好弄!”
黑面太尉也道:“想来子孙辈,没甚法力,却也架不住他两个家长利害!”
龙君听此,说道:“我入魔之时,以半江之境隔绝禁制,想必那和尚是知道的,但多年不见他有所动作,加之这两年又吃了不少和尚道士,连那远地方的人都有所听闻,却不见他两个下山来,想必”
那青花先锋吐出一个泡泡来,眼神飘忽,说道:“真如传言一般?这两人下不得山了?”
龙君听他这般说,才笑道:“若是能下得山来,以那秃驴性子,早就给我们一窝送去轮回了。”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珠甲将军说道:“却也不能大意,龙君此想,还是推测,万一有个闪失,那我等还是万劫不复啊。”
龙君点头道:“可怜诸位,被那和尚打散修为,退转真躯,今我等长生大道好不容易有了转机,如若退让,岂不是此生究竟为江中之土也?”
那赤目都监闻言,也说道:“龙君所说,句句系在我等心中,但这性命不保,这大道”
一旁珠甲将军忽然开口道:“龙君,我有一计!不需我等动手,自让那和尚知难而退!”
众妖听闻,连忙侧目,那龙君也是双目一挑,急切问道:“将军有何妙计?”
“龙君声名在城中想必颇为人称赞吧。”
“这是自然,那秃驴绝了一城神佛灵感,独有我时时照临,若信众背得住福气,自然有求必应!”
“既如此,城中百姓多为龙君信众,何不借百姓之手,赶走那和尚,那和尚恶了城里的百姓,也自然不会管这档子事了,又免了争端,岂不是两全其美了么?”
“此计我也想过,那和尚曾在我金身前用驱神通灵之法拘押我,也见识了那城里凡人的贪顽孽毒,却不知何处下手,才能让他彻底死心啊。”
“柿子捡个软的捏,何不在那道士上用手段!”
“那道士联合了城中的同道,正要一同剿灭我哩!这却是能做,就是不知怎地做?”
珠甲将军闻言,也有些说不出话来,恨恨道:“若是龙君龙珠在手,哪有这么多事!”
那龙君听他这般说,忽地哈哈大笑:“我那龙珠在王家祖坟之中,但一直没机会得手,想必道士和尚现如今也已发觉,不如”
却说赤蒙府城中王坚然府上,一家人把话说毕,都跪在地上,求行复救命,行复赶忙将众人搀起,言道:“今日到府中来,本为这件事情,不料王居士也苦在这番上,贫僧自然尽心。”
言罢,屋外走出一人,看见唐文乙和行复,喜道:“表弟,你来了!累你将法师带到府上来。早知是这位法师,就该在那鸹子集上请住。”
行复听完疑惑,问道:“这位相公与贫僧见过?”
来人正是那王家公子,唐文乙的表兄弟。
王家公子说道:“昔日在鸹子集酒楼上,观听法师高言,不过法师倒是没见过我。”
王坚然指着他对行复说道:“这是在下的独子王潇,我与内人单单只有这个孩儿。”
说到孩儿上,王坚然又有些悲色,那王潇也上前说道:
“昔日得幸拜谒神僧,告我有高徒下山,不日到得我家,神僧言法师得其真传,法力高强,河里的妖龙必然斗不过法师,今法师降临,万望慈悲,请为我母报此孽仇。”
行复听闻又是老和尚撺掇,心中苦笑一番,面上却说道:“这是自然,但我不过初入仙道,算不上法力高强,此行还有个帮手,不如请到尊府中如何?”
王家上下自然乐意,就要吩咐人前去请来,却被唐文乙拦下,说道:“还是我去罢,他见你们未必会来。”
说罢,走出宅院,直往来时客栈去。
行复见他这般,问道:“唐相公似乎对尊府上下颇不相应,这是怎么一回事?”
王坚然叹息道:“昔日内人在时,我两家多有来往,我这侄儿自小父母便亡故了,内人未出阁之时便是最爱他,嫁到我家,也多去看望,如今殁了,也该怪我一家,他如此这般,也是应当。”
行复听闻,也叹道:“不想唐相公也是个命苦的。”
王潇出来说道:“我那兄弟也就平日和我说些话,对我家中诸人都不大理睬。”
行复看向府中诸人,那几个女子站在王坚然身后穿红带绿,想必是纳的妾室。
王坚然看他目光大量自己身后人,面上尴尬笑道:“我与内人只有一个孩儿,门丁不兴,便多纳了几个。”
行复没有言语,反观其府中上下的光景来,用起神通,法目望去,只见有些闷红之色。
这却也不足为奇,平常百姓家能造多少孽。
行复不禁说道:“这府中死了几个人去?王居士还是老实说来。”
众人闻言,都觉脸红,那王坚然憋着脸皮上前说道:“到此家中只殁了内人一个。”
行复闻言冷哼一声,转头撇下众人,走向后院里去。
那王潇也对父亲哼一声,跟着行复走去,路过几个小妈身边时,又恨她们一眼,头也不回,也往后院走去。
留下几个人面面相觑,平日里爱嚼舌头的几个妇人,也是不言语了,王坚然更是不自在,也跟着走向后院。
行复走至后院上,见花木兴盛,怪石耸立,几张石桌石椅排开,一个八卦井设在中央,又有一香木藤椅放在廊下,内中一个荷花池塘,虽没了荷花,却也有几分雅致。
行复念了一个佛号,说道:“王居士性子也颇清雅啊?”
王坚然闻声,更是面上无颜,说道:“师父慧眼,我门里的丑事让师父见笑了。”
行复指向一只枯树,说道:“这树下埋着个未满十八的女儿。”
又指向八卦井,说道:“这井里得有二三条人命。”
又冲着池塘说道:“这恐怕,淹杀了不下五个人吧。”
王坚然听说,立马惊呼道:“怎么这么多人?!”
他转身对着众妻妾骂道:“你们这等贱妇!怎地敢对我隐瞒,怪不得家中常要添仆役,全是被你们这群狠心妇人使唤没得!”
说罢,几个耳刮子打下来,还不解气,就要下重手,被行复拦着,说道:
“居士不要动火,府上家事,贫僧不该插手,只是这冤魂众多,不利伏魔,还需尽快超度为好,居士看,是也不是?”
王坚然连忙点头,说道:“极是极是,师父说的在理,要什么活计,我叫人马上买办送来。”
行复说道:“平日超度,不过念几句经卷便好,只是这院中冤魂不少,须理清几人受生,要写下多少荐亡文疏,还得冤家自去坛前忏悔,纸马香火不必说,更要多拿些来,居士看可好么?”
王坚然哪敢多话,自然有求必应,连忙教管福安去门前街市买办。
那福安拿了银子,出了府门,寻个常往来的香火钱纸铺,进门便说:“这回须得伺候上好的东西!”
那门前算账的掌柜,听声音就知是福安,连忙撒了手上的账,上前打拱,说道:“老哥哥府上清平,有两月未来了。这回要多少纸钱香火?”
福安说道:“我不与你多讲,这回什么纸马灵轿,白幡车行都要,纸钱香火多多备上,少说也得十斤哩!”
那掌柜闻言,疑道:“莫非这回府中走的是哪位夫人?我有个熟识的道公,也可去荐亡。”
那福安闻声便骂:“你家中才死了人!只管备齐,不消几刻就要用上!”
那掌柜不敢怠慢,着伙计把做好的纸马纸人拣好的装在一起,又拿了十斤纸钱香火,一发送到王家去。
带的收拾整齐,上下不过盏茶功夫,那王坚然站在行复身旁,请到:“劳累法师了,请速速登坛吧。”
行复整理衣装,登上香坛,拈香念到:
“炉香乍爇 ,法界蒙熏,诸佛海会悉遥闻,随处结祥云 ,诚意方殷,诸佛现全身,南无香云盖菩萨摩诃萨。”
念了香赞,又念净业真言,大安土地,再拜了四方,敲响木鱼,念一卷《受生经》,开一卷《度亡经》。
念罢,在坛上高声叫到:“孽亲冤家!坛前忏悔!”
那府上的主人家,王坚然并诸妾室,都在坛前拜祝,各拿所伤生者的八字姓名,奉上行复,行复一一接了,写了荐亡疏十道,高声诵念一卷《法华经》,化了纸马,烧了纸钱。
那门外忽然走进两个人来,正是唐文乙并灵诚两个,灵诚见行复正作超度,便让唐文乙噤声,又用望气之术,果然看见几个冤魂围绕坛前,便也在一旁念到
“十方诸天尊,其数如沙尘”
行复站在法坛之上,高颂慈云:“诸佛慈悲故,孤魂流形处,今设法食会,来享甘露味。”
便唤出化生钵盂,满乘清水,手指一点,挥洒四方。
唱曰:“近代先朝帝主尊荣位,勋戚侯王玉叶金枝贵。宰执中宫彩女嫔妃类,梦断花胥来受甘露味
法词唱毕,烧了荐亡文疏,又念了一卷《地藏菩萨本愿经》,这才做完佛事,撤了法坛,慢慢退下来,不料几缕金光窜入天灵之中,受在那颗舍利子内,蕴养法身,那内中佛陀更添一丝光彩。
这正是功德灵光,修行人凡作好事,皆有此馈,乃是孤魂野鬼报效超度之恩,行复喜道:“这却是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我不动恻隐之心,怎能有此收获。”
他正高兴处,撞见了周灵诚二人,连忙走到他二人身边,告知了龙君一事详细,又叫了王家众人过来。
行复说道:“这正是我的帮手,这位道长此次前来全为那孽龙,还有什么要紧的,可速速与他讲明。”
王坚然先谢了行复超度之恩,又拜见了周灵诚,说道:“此事幸有二位仙真,不然我一家老小性命无存啊!”
周灵诚把手一摆,说道:
“先不忙谢,此事须得精打细算才可,我适才在正方观访得一位老真人,愿意为此事出力,我也有同门师兄弟将要到此,却怕那妖魔拦阻,不得过江,你还有什么消息,可以说出来让我等参详参详。”
那王坚然左思右想,却还是摇摇头,一旁王潇见此,上前扯住父亲说道:“确实还有一件东西。”
那王坚然面有不解之色,却突然面色一变,说道:“我儿是说那物件么?这可不成,这可不成。”
周灵诚见他婆妈,当下有些不快,说道:“什么不成!剿灭妖魔不成才是坏事哩!有什么玄机,早些讲出来,又不会把你怎么,婆妈甚么!”
王潇赶忙说道:“我早先听闻祖父讲起,观梅神僧劝我家捐地后,曾将一颗龙珠送于我祖父,叫祖父好生看管,现如今不知到何处去了。”
周灵诚闻言,当下大喜,说道:“若有此物,那妖魔便是手到擒来,不须我师兄弟出手,今日便可将他镇杀!此物在何方?速速拿出来。“
那王坚然斯斯艾艾,不肯开口,灵诚道士更是急切,几番索要,没奈何,只得说出:“那物件是老父生前特意嘱咐之事,如今已经虽老父入土了。”
周灵诚笑道:“这却好办,掘开坟墓,拿出来便可。”
这话一出,记得王坚然连说几个不好,他言道:“我岂能做如此不孝之事,况我父葬在祖坟之内,惊动先人也不好啊!”
周灵诚听他这般讲,也有些不好意思,但也说道:“这是为你一家谋平安,你父亲若是泉下有知,必然不能怪罪于你。”
行复在一旁也说:“道长之言甚善,况我在一旁抚慰亡灵,居士的先祖想必也不会多说些什么。”
唐文乙也笑道:“挖得!挖得!”
那王坚然抵不住几人劝说,当下心中一横,说道:“既如此,挖他娘罢!
“哈哈哈哈,有此物在此,明日就能开坛做法收伏那头泥鳅了!”
周灵诚手上拿个白玉一般珠子大笑道,又转头对行复说:“法师,明日做法,我与那老道斗那孽龙真灵,那真身就得劳烦法师了。”
行复回道:“自无不可,不知道兄却怎么用这龙珠。”
周灵诚笑道:“此乃妖物精气结合之本相,是他性命之根本,明日法坛之上,用此物行法,那妖孽到时,再点雷部众将,天雷齐至,先破此物,再击妖魔,不消几发天雷,其真灵必毁,金身必破!届时那妖物真身也一定威势大减,法师可以一鼓作气,直接镇压!”
行复听罢,点头道:“如此这般,这事还真做的轻松啊,却好!却好!”
周灵诚也笑道:“有这个宝物,这事便已经成了七八分了!”
说罢用手在那龙珠上弹了一下。
这一下弹得那江中龙君打了个寒噤,他随即睁开大眼,抬头看天,说道:“我的龙珠现世了?”
便分开真灵,驾临庙宇,附在那金身之上,查看赤蒙府治,却在灵诚道士手中正好撞见自己的龙珠,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连那台上金身也震动不已,众人都以为龙神显灵,皆跪地拜祝。
“好好好!这回教你罪名坐实!”
说罢,一口咬在那金身龙首含住的石珠子上,悄悄取了出来,不知撇在何处去了,自己则洋洋的回到水府之中。
真灵归位,他睁开双眼,面上不住的笑起来。那鲇总管见龙君面色喜庆,便多嘴问道:“龙君何故如此高兴?”
那龙君不禁又笑一阵,说道:“不久,你等便可脱离鱼躯,重归仙体了!”
那鲇总管听说,喜不自胜,说道:“龙君此去遇着什么好事了么?”
“此去,正好撞见我的龙珠现世,果真就在那道士手中,我给他来一个借假代真之法,教他性命难存!届时,龙珠再入我手,便可冲破那半边禁制,尔等身上约束再无,我们都可重归以往境界!”
鲇总管心喜欲狂,连甩几次鱼尾,恭祝道:“小人先贺龙君重回大道!”
那龙君又说道:“速去各处水域,将篆江炼出法力的水族召来水府,就在明日,一起冲破禁制!今晚我要托梦城南各家凡人,不要来扰我施法!”
天色见晚,周灵诚在得了龙珠之后,叫王家几个仆从在城南一片野地上摆好了法台,备好了一应事物,又写了好几张符箓,待得事情完备,已经夜深了。
他三人也不回客栈寺庙,就在王家歇息,行复正欲回房去,却被唐文乙叫住。
唐文乙笑道:“师父,今夜风清月明,正好摆上一席,浅酌几杯,以佐情操,灵诚道长拿酒去了,师父能饮酒吗?”
行复见此,也有些意动,笑道:“略饮几杯,也无不可。”
话音刚落,唐文乙就拉着行复走到后院之中,在那花木之下,周灵诚已经在等候了,桌上摆了几盘蔬果,三个小盅,二人见此,都欣然坐下。
三人吃了几盏,说些闲话,不觉一壶酒都喝干净了,灵诚又从桌下取了一壶,渐渐酒意上涌,说话都有些醉意。
周灵诚醉态俨然,一手抚额,一手捏杯,说道:“若不是此处合我大道机缘。何须何须如此费力请动师尊,早给他打杀了!”
行复初尝这酒颇为甘醇,大有以往旧味,也忍不住大放情怀,喝个醉醺醺,自言自语道:“尊师戒令万不可破色戒,这酒戒确不如何约束,想不到贫僧却是本末倒置,诶!”
周灵诚也红着脸,笑道:“想不到,你却是个花和尚!”
唐文乙也醉了,也笑道:“不止不止,出家人慈悲为怀这和尚杀生一戒也破了那日山上,全是残肢破躯,着实吓煞了我”
行复闻言,微晃身子,笑道:“不算破不算破那些个毛贼伤生害命,死有余辜,贫僧此举,不失慈悲!”
灵诚闻言哈哈大笑道:“说的切!这些人物,就得杀之务净,才是苍生福德!”
行复也笑道:“这道士说的好!杀之务净才是慈悲,我宗门修行,正是向里向外,逢着便杀!逢佛杀佛,逢祖杀祖,逢罗汉杀罗汉”
言到此处,冷风一吹,把行复酒意吹去了七八分,登时灵台清明,便想着自己那番话,说出一句老生常谈来,本意全为谈资,却勾动了自己一片心思。
当下连忙起身说道:“贫僧不胜酒力,失言失态,便先回房休息去了。”
说完便连忙回房参悟,那二人见如此扫兴,也没了喝酒的兴致,转头也寻自己房门睡去了。
行复盘坐榻上,运起神功,细细参悟话头,不觉步入顿悟之境,体内真气流转不息,那法相愈加凝实了。
他心中念到:“惶恐惶恐,不料如此凶险,但错一步,便入了邪见了,这个机缘来的却风火!”
他从榻上站起来,便觉神清气爽,那十余劫的法力流转不息,当下笑道:“待此事毕了,在城外再渡几劫。”
“师父,用早饭吧。”
哦,原来已经天亮了啊。
城南野地上,乌泱泱一群人在灵诚指点下,围绕法台四周,令行禁止,丝毫不敢怠慢,那正方观里的老道刘庆山,登上法台,净口,净心,净身,安土地四大神咒念毕,随即登台拈香,念到:
“道由心学,心假香传。香爇玉炉,心存帝前。真灵下盼,仙旆临轩。令臣关告,迳达九天。”
当下念罢,烧了求雨的符檄,对着龙王庙宇拜了四拜,取一尾鲤鱼,在腮边贴上丁,壬二将军神符,放置坛上水盆中,又执一面皂色旗,四方挥舞,即刻便挂起大风。
众人一见风起,连忙侍立法台,各司其位,周灵诚则登上另一处法台,准备行法!
刘庆山见风吹起,又念一卷《大雨龙王经》,乃设招摄龙王到此,只听他念:
“清净龙王,大地龙王,法海龙王,妙罗龙王”
“如是诸龙王闻是称善,即现感通,兴腾云雨,遍洒人间,救彼焦枯,悉得生发,免其时害,无损禾苗,川渎流通,河源注润”
念说之时,四方风动,云浪翻涌,那上方云层之间,依稀见得几缕龙须飘动,说话间,便轰隆隆打起雷声,眼看就要下雨!
那道士站在法坛上闭目养神,一听雷声,双眼猛地睁开,令牌,法剑,号旗,符箓,尽皆浮空祭起,脚下即踏天罡!
“金轮都总管,龙虎赵将军。神霄急捉将,降伏驱万神。上育承帝命,下界察凡情。铁索轰天响,铁鞭震地鸣”
正是赵元帅秘法咒文,只听得他似舞一般,挥法剑,召令旗,台下众人待时而动,那天空之中又一个霹雳炸响,随即降下甘霖!
周灵诚法目清明,直看向云层之后的妖孽真灵,当下冷哼一声,坛法完备,接下来就是祭出龙珠,唤来真雷了!
周灵诚将龙珠放在法坛之上,诵念真言,祭炼了龙珠,高声唱到:
“九天应元府,无上玉清王。化形而满十方,谈道而趺九凤。三十六天之上,阅宝笈,考琼书”
正是雷祖宝诰!
只见法台之上,香烛无火自燃,清气上升,直达天穹!
周灵诚又取出符檄,用门中传下的法印,盖上印章,转而呼出真火化了,叩首一拜,念到:
“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
当下天公震怒,雷霆呼号!
几条电蛇在云中游蹿,蓄势待发,只等神将法令,便要一发而上诛灭妖魔!
周灵诚一手捏雷诀,一手执令牌,口中念诵雷部众神真名。
“仰启雷霆都司将。符圆法箓众官君。歘火律令邓元帅。银牙猛吏辛天君。飞捷报应张使者。苍牙铁面刘天君”
待众神归位,他高举令牌,目视妖魔真灵,那妖魔似有察觉,正张牙舞爪就要冲下来,周灵诚哼声冷笑。
晚了!
手上令牌猛地叩向龙珠!
“就是他们!盗了龙王爷嘴里的龙珠!”
一个石头飞来,打在周灵诚后脑上,他站立不稳,一个趔趄,跌坐在法坛上!
周灵诚满眼通红,看向天幕,哪里还有雷天游蛇,前番所做,到此功亏一篑也!
他回头怒视,正要喝骂,不料一个耳刮子打来,打得他两眼直冒金星,还未回过神,又被人抓住发髻,捆缚住双手,一脚踢下法坛去!
只见一伙黎民冲上来,取了龙珠,对着法坛周围人骂道
“你们不记龙王爷的好,我们还记得哩!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来!”
“听闻你们家老爷早就和龙王爷不对付,伙了城外的野道士野和尚要对付龙王爷,原本还不信,今天来看,你们王家人还真有胆子!”
“他家的祖地捐成了庙宇,如今发达了,就忘了龙王爷当年的恩情,真是一群白眼狼!”
“将他们绑起来,送去官府,让老爷们断断,该判个什么罪状!”
言罢,不待人多讲,那坛上骂人的,坛外看戏的,都上手把这一伙人绑住,扭着就要去见官!
不料没走几步,几个衙役手拿水火棍,在前方急匆匆赶来,高声呵斥开道,摇摇晃晃行过来一只轿子,端端的落在法坛边上,有衙役上前揭开帘子,内里走出一个着官服,带乌纱的老爷出来。
这正是赤蒙府一带知府,纪善云。
纪善云挥手招来椅子,端坐在法台之前,又招来一个掌簿,侍立一旁,着他说话。
那掌簿站在一旁高声说道:“今有龙王庙宇庙祝一员,于辰时一刻击鼓报案,称夜有神迹显化,托梦巡告,言道场丢失口珠一枚,后城南百姓尽至官衙,同报此案,知府大人言:龙王道场系本府民生,百姓安乐俱为龙君造福,此事不得不纠”
纪知府咳嗽一声,那掌簿立即止声,他端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被绑住的众人,说道:“因何偷盗此物?”
周灵诚愤声出言道:“你一城男女皆被妖魔所惑还不知情,我此番前来”
“大胆!想必是这道士穷酸,是为财而来。”
那知府大人沉吟片刻,对那掌簿说道:“你且这样记,城外无碟道人一名,于昨夜丑时一刻,夜深无人之时,盗取城南龙王庙宝珠一枚,今人赃俱在,判”
他转头问掌簿:“今年祭江一事,准备好了么?”
“城中三家并无消息。”
“就拿这道士顶缸吧,剖心于江神庙前!”
“大人,这却如何记?”
“流放山南,路上染病而死!”
掌簿连忙写好文书,当众宣读了,纪大人打道归府,着几个有力的衙役,扛起诸人,把刘老道混着王家家丁监在牢里,却把周灵诚抗至江神庙前,告诉城中百姓如何处置,把他往那庙里栏杆上一绑,回衙门复命去了。
周灵诚高声怒喝道:“你们这伙愚民,不知妖魔手段,反诬陷好人,就该为一江怅鬼!”
那些个善男信女也不理他,自说自话
这个说道:“昨夜龙王爷托梦告诉我,却要这个人的心肝上供哩!”
那个也和道:“我昨晚也是梦的这一般。”
当下众人无话,都看向周灵诚,那道士被看的心中发毛,心中不觉哀叹道:妖魔为除,大道未兴,竟然死于这等愚民之手!
他也懊恼起来,早知多和师父学些强身之术,也不免被俗人所害,如今符箓无用,法术不兴,却怎生得命!
众人当下一合计,李家烧了开水,张家磨了尖刀,刘家端来盘子,其余各户褪下灵诚道士衣物,赤条条绑在上面,用开水浇在心口上,烫红了一片,叫个杀猪卖肉的屠户上前来,自己用布蒙住眼睛,塞住耳朵,摸着周灵诚的心口,旋着就是一刀!
登时一腔热血喷出来,溅在屠户脸上,周灵诚惨叫一声,脑袋一低,已是气绝了!
那屠户又一刀开了个大口子,一只手往里探去,摸着心,血淋淋扯将出来,扔在盘子里,连渣带条的捧到金身前,都在哪里念:“恕罪!恕罪!”
又把龙珠照旧放在金身口中,不住的磕头。
那妖魔就藏在金身之内,见心肝龙珠奉上,大笑不止,不觉现出本相,那磕头的百姓见此,都高声惊呼妖怪,四散奔逃。
有个胆大的,说道:
“这是龙王爷显灵了,兴许龙王就长这个样子呢!”
众人都觉有些道理,也不害怕了,只管跪地磕头,那妖魔狞笑几声,一口吞了灵诚心肝和龙珠,挟裹着金身飞出庙宇,回到江中。
行复此时正站立江边,就等那妖魔真身出水,却不料一阵风吹来,一股血腥气直冲天灵,那风里有声传出
“和尚还是速速归去给你那朋友收尸罢,呼呼哈哈!”
行复心中大惊,连忙飞跑回城中去。
却说那龙君带着金身回到水府,已经有一众水族在此等候,那龙君真灵归位,嘴里一阵咕哝,吐出金身来,哈哈大笑道:“待我打破金身,你等把其中的香火精华炼化了,便一起冲破禁制!”
众水族都双目猩红,蠢蠢欲动,只恐自己造化低了,吃的少了。
龙君旋身飞出江面,又一个倒悬猛然遁入江中,一尾巴打将而去,那金身即刻碎成几块,众水族一拥而上,你争我抢,那龙君却挑了一块大的吞入腹中,当下炼化起来。
不消多时,众水族或多或少都将金身吃尽了,只见他一个个身形渐大,有的还显现出模糊人样来,你看我,我看你,都哈哈大笑。
那龙君闻声睁眼,也笑道:“众位,此时齐心协力,打破那禁制!”
篆江上,风平浪静,忽然风浪骤起,登时一个浪头喷至数十丈!
只见浪头之上,站立几人,似人却又非人一般,或生鳞片,或生鱼鳃,或两只大钳作手,或长嘴背生黑甲。
这伙妖魔,打破禁制,若此时望气篆江,只见满江血光黑气,经久不散!
那为首的篆江龙君,头生独角,身着黄袍,看向大梅山方向,见没有一丝动静,又是一阵大笑,说道:“明日!水淹赤蒙!”
那大梅山上,正做泥坛的观梅和尚突然起身,却又坐回去,一旁观德和尚早在山门站立,但久久不能踏出一步。
观梅和尚叹道:“心有余力不足啊!”
城中万汇寺,桓生老和尚正在大雄宝殿之前,给那佛前灯火添油,却忽然一顿,看向面前那尊佛像,双手颤抖,灯也不小心打落几盏。
他连忙扶好灯盏,双手合十,跪在蒲团上,不住的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