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5章 行遗
山下只有三五户人家，要凑齐十八这个数字，只好又往山下走了几里。
夜间找了一家农户借宿，第二天晌午才背着沉甸甸的行囊回到寺庙中。
“明天是腊八，我们要早起做腊八粥，把化缘得来的善食回馈给更多的人。”行善说着，带着大家磨谷子淘米，忙活了半日才把东西备好。
第二日果然一开门就有人来烧香，香客源源不断，全都被寺庙留下来喝了腊八粥。
腊八过后就是无休止的大雪，年前一连下了三场，一次比一次漫长。
施宁每日除了跟大家念经打坐之外，最重要的事就是扫雪。
山顶风大，他将头顶的僧帽压紧了，牢牢扣在光秃秃的脑袋上，眉毛被风雪吹得冰凉，伸手摸了一把，硬硬的，于是哈了两口热气在手心里，抬手飞快地揉了几下脸，做完了这些才觉得稍微舒服了。
旁边小和尚又拉着郑孝廉窃窃私语，施宁听他说：“我告诉你，按照惯例，咱们晚上有好吃的啦！”
“吃什么？”郑孝廉想着或许有平时吃不到的东西。
“吃饺子啊！”小和尚说，“这是咱们寺里的规矩，腊月里要挑一天团聚吃饺子。”
郑孝廉急问：“饺子里都有啥？”
“青菜啊？”小和尚说，“难不成你还想吃肉啊？”说着自己赶紧念了佛语，“罪过罪过，我怎么会想吃肉呢。”
郑孝廉很失望，施宁听了淡淡地笑，晚饭果然是饺子，大家早早得就开始和面准备。
行慧师父说：“这两天烧香的人多，今晚大家都早点睡，明天可不许偷懒。”
大家纷纷应是，晚饭过后素善方丈停住脚步，他和蔼地笑着说：“我有事要和你们说。”
“我知道！”小和尚笑着起身，“方丈是想让我去给行遗师父送饺子，可他去年都没吃，今年还送吗？”
“去吧，他要是不吃，你们几个就分了吃吧。”素善说完走了，那小和尚高兴地捧着一碗饺子，用眼神示意施宁和郑孝廉：“跟我来，咱们去意思意思，他肯定是不吃的，咱们走快一些，才好吃个热乎。”
施宁已经吃饱了，郑孝廉似乎还意犹未尽，笑嘻嘻地跟着他往山后头去。
黑灯瞎火的，三个人习惯了这种生活，也就没提灯，冒着北风前去那偏僻禅房拍了拍，里面传来一个声音问：“是谁？”
“大师父是我，我来给您送饺子了。”小和尚说，“您把门开一开，我保准送了饺子就走。”
“我不吃，你拿走吧。”
“嘿嘿，我说吧。”小和尚扭头背靠在墙上，打开上头盖的碗，伸手捏了一个在嘴里，含糊说：“快吃，热的呢！”
“我尝尝！”郑孝廉伸手也捏了一个，他吃着觉得解馋，怂恿施宁也吃，施宁摇头：“咱们快走吧，这里冷得很。”
“先吃完再走，要不然都凉了，凉了吃下去闹肚子。”
小和尚说着把碗往施宁面前凑，施宁推辞不过就拿着筷子夹了一个，小和尚取笑他：“假模假样的，还拿什么筷子。”
“你不知道，他以前可是施家大少爷。”郑孝廉说着感慨道：“也不知道山下是何等热闹，想必那镜湖里的画船都亮起了彩灯。”
“你想下山还是想山下的人？”施宁冷不丁问。
郑孝廉苦笑：“你别打趣我，我倒是想问问你，你那日为何要寻死？”
“寻死？”小和尚是山下农庄里的孤儿，他讶异地问：“你是不是像行慧大师一样杀了人，被逼无奈才躲到这里的。”
施宁沉默着不说话，小和尚催他：“你有什么故事也说来我听听，你们都有故事，可我没有。”
郑孝廉接过来说：“他的故事可精彩了，孙鈭孙大人你知道吗？他要在兰城找出楚家遗孤，就是施宁他娘告发的，施太太告发了别人还把自己赔进去了，施宁跟发疯了一样日日去——”
施宁嘴里吞着半个饺子，脸色一冷沉声说：“郑孝廉，你要不要让我说说你的故事？”
郑孝廉正说得起劲，嬉笑不解地问：“我有什么故事？”
施宁张口就说“韦”，郑孝廉脸色一变，赶紧打住：“好人你千万别提，我还想过个痛快年呢。”
小和尚这个看看那个看看，捂着肚子笑说：“难怪我见你们总是郁郁寡欢的，原来心里都有人呢，什么姑娘说来我听听，下次我化缘悄悄去她家看看，说不准人家孩子都有了。”
这话施宁听了倒还不觉的刺心，以他对章煊的了解，那人短时间内不会娶妻生子，这不是他的性子能做得来的。
倒是韦怜野和柳琴瑟很有可能，施宁侧目去看郑孝廉，郑孝廉猛地一把摔了碗，吓得施宁和小和尚都是一惊。
“柳琴瑟那个小……”
“你们三个说够了没有？”吱呀一声门响，从里头出来一个高瘦的僧人，看不清面貌，话音中自带几分威严，施宁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三人都赶紧垂下头等着那人训诫。
“饺子也吃完了，赶紧回去睡吧。”微弱的月色落在三张惶恐的脸上，那人声音忽而温和了些，从屋里取了一只灯出来，朝施宁递过去，施宁连忙惶恐接了，那人说：“回去告诉行慧师父，明天我会和大家一起做早课。”
小和尚听了疑惑，连忙答应了，行遗又说：“无事就回吧。”
小和尚拉着郑孝廉和施宁，三个人一溜烟莽撞地跑了，幸好施宁手里有盏灯，黑乎乎的才不至于跌了碰了。
寅时众僧像往常一样洗漱完毕开始做早课，施宁跟着众人盘腿坐在神殿内，平时早课他也勤奋恭敬的，只是今天才见到行遗，心里觉得稀奇，于是偷偷拿眼去看他。
只见他闭目低颂，手里的佛珠被手指轻捻着转个不停，施宁看着行遗暗想，人长得倒是好看的，就是脸上的表情太苍白了。
不是德己师父那种沉默的严肃，而是言语之间随意带出来的端肃凌厉，仿佛睁眼瞧上你一眼，就能瞬间要了你的小命。
施宁兴劲上来了，于是经也不好好念，瞪着眼开始在心里胡乱猜测这人的来历。
他瞧的明目张胆，直直盯着正在念经的行遗看，行遗顿了顿睁开眼望过来，施宁被抓个正着，赶紧低下头开始跟着念经。
行遗眉头皱了皱，闭上眼睛继续领着大家做早课，到了卯时别人都起身去用早饭，行遗站起来沉声说：“恒清你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