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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风起(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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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汤冉已经换了套干净的衣服,头发撩起放在一侧,挡住微微红肿的半边脸——申子欣很会照顾人,不仅给她送了衣服,还帮她的脸冷敷了半个小时,使得现在的汤冉看起来依旧是个端庄的知性的女人。

    但她一笑,就破坏了这种刻板印象。

    她的笑和平时宋克南见过的温柔、优雅的笑容不一样,此时她笑得直白刻意,眼底勾着一丝风尘,虚假得要死。

    有言道,虚伪的人一为鄙性,二为自保,这姑娘的警戒性很强。

    对汤冉,宋克南其实是有点愧疚的。

    如果当时听到大厅里的吵闹声他能关了审讯室的门再出去看究竟,不至于被汤冉钻了空子跟了出来,她也就不会被奚宜的母亲认出还挨了打。

    不过汤冉对此倒不在意,甚至还悠然自得——用她自己的话说:“起码我现在不用再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因为装淑女真的很累。”

    一句话,奠定了这次审问的氛围基础——你尽管问,我知无不言。

    邢沉便开门见山:“你和奚宜认识多久了?”

    汤冉果然很配合,“我们是同乡,至于什么地方,你问刚刚那位大婶就知道了啊,那种恶心的地方我不想提,怕倒胃口。”

    邢沉颔首,“当初是你带奚宜入行的?”

    “算是吧。”汤冉漫不经心地摸着自己的指甲,说:“我是半年前遇到她的,当时她正被流氓欺负,我路过救了她,她就把我当救命恩人了,后来她有时间就往我家里跑,知道我厨艺不好,隔三差五地要过来给我做饭,我就干脆把家里的钥匙给了她一串。”

    宋克南问:“后来呢?她是怎么走上这条路的?”

    汤冉笑了笑,“后来?”

    她眼里那层勾人意味饱满而明显,看得宋克南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就听汤冉说道:“后来我约了个熟客来家里,正干得起劲呢,被那姑娘突然开门给撞见了。当时可把她气得啊,拎起扫把就打我的客人……那晚我还赔了一千块钱呢。那姑娘啊,傻乎乎的以为我被人欺负了想报警,那还能怎么样,我只能把我的事跟她说了呗。”

    “没过几天,大概两个多月前吧,她突然来找我,说也想跟我一起做,想赚大钱。我说这是一条不归路,让她考虑清楚了再做决定,但她的决心很坚定。后来我才知道,她已经不干净了,是被自己的父母出卖的,她受不了就从家里跑了出来。但是家里依旧在压榨她……我让她和家里断绝关系,她说做不到,还跟我扯什么父母养育之恩大于天……呵,放她娘的狗屁,难道就因为父母给了孩子生命,就能把他们当赚钱工具,任意践踏他们的尊严?”

    宋克南似是还没接受平时在书店里温文儒雅的人会说出这样的粗言糙语,压根控制不住脸上“心痛”的表情,“可就算这样,你们也……”

    汤冉哼笑,道:“我知道你们瞧不起我们这种人,但是我们这种低贱的人哪有的选啊,如果可以……”

    “怎么不可以!”宋克南突然腾身而起,“你有手有脚,还有才华!你开着那家书店也够你养活自己,你明明可以——”

    “宋克南。”邢沉皱眉,示意宋克南坐下,宋克南深吸一口气,收敛情绪,“抱歉,我唐突了。”

    汤冉淡淡地笑了笑——不知是不是宋克南的错觉,他总觉得刚刚汤冉的笑容里夹杂着一丝苦涩和无奈,如果奚宜是因为身不由己加入缘吧,那她呢?她是因为什么才走上这条路?

    汤冉朝宋克南那边斜睨一眼,“能给跟烟吗?”

    宋克南看邢沉,邢沉点头,他便朝他伸手,“队长,我只有打火机没有烟。”

    邢沉:“……”没烟你揣打火机在兜里作甚?

    宋克南:“……”这不是为了随时为领导服务麽。

    邢沉把烟盒掏出来划给汤冉,汤冉熟练地摸了一根含在嘴里,用宋克南的打火机点燃,轻轻地喷了一口烟出来,继续说:“宋警官说得也有道理,但是人都是贪婪的啊。干我们这一行,技术好的话,一晚上就有几万块呢。虽然是有风险,但比起走私、贩毒,这是我们最拿手也是最好的选择了呀。”

    “……”宋克南气得面红耳赤,无言以对。

    反观邢沉,他依旧面不改色,脸上是一副雷打不动的贱贱样子,仿佛他知道别人在激他,但他就是不肯掉坑般,气死挖坑的人。

    “没有贩毒吗?”邢沉淡淡地反问。

    汤冉的眼神微顿,笑了,“反正我是没接触过。”

    不否认,那就是可能存在。

    邢沉继续问:“奚宜那段时间急需要钱?”

    汤冉想了想,“应该吧,你们去问问那个女人就知道了。”

    “奚宜在缘吧接客多久了?”

    “正式入驻缘吧应该……一个多月吧。一开始我们都是熟人介绍,干了几次后就能注册缘吧,成为里面的新人。”

    邢沉讥诮地笑了笑,“你们这还有实习机制呢?”

    汤冉对邢沉的阴阳怪气不予理会。

    邢沉又问:“听说你们缘吧的客人需要有人引荐才能进行交易?”

    汤冉点头,“是有这么一个规定。毕竟熟人比较靠谱。”

    “引荐记录能找出来吗?”

    汤冉淡淡地扫了邢沉一眼,“你们问我之前肯定已经领教过缘吧的断尾求生功能了吧。像那种假姓名假账号都要被销毁得一干二净的,你觉得这种保护内部人隐私的东西能等着让你们去挖?”

    “所以我在跟汤小姐你商量啊,”邢沉臭不要脸地说:“汤小姐是内部人员,有没有什么办法把这段记录调出来?”

    汤冉笑了笑,抖了抖烟灰,说:“那你可难为我了。连普通交易个体的资料我们都未必能接触得到,这种鼓励拉客的机密就更轮不到我们打听了。不过——”她顿了顿,“若是组长级别的,说不定能查得到。”

    邢沉:“……”

    这组织纪律严明得简直就是在挑战警察的底线!

    邢沉退而求其次,说:“那怎么个推荐机制,你总知道吧?”

    汤冉点头,“客人到了金员的级别,可以获得我们缘吧的一张推荐卡。卡上面有他的特殊编号,也有缘吧软件的下载地址,下载后需要打上这个编号才能登录。推荐一个人,他消费多少,推荐者就能得到他消费的一半奖励。”

    邢沉不知想到了什么,从兜里摸了摸,摸出半张皱巴巴的卡片,“是这个吗?”

    汤冉瞥了眼,点头。

    这样看来,昌明杰应该就是那天和奚宜进行交易的人了。

    邢沉继续问:“按照上面的编号是不是能找到这个人?”

    “嗯。不过……”汤冉说:“还是那个问题,只有组长以上级别的人才能接触到高机密暗网。暗网的登录除了需要组长的密码,还有审核人员的密码,一起登录才有效果。就算你们找到卡片应该也没什么用。”

    邢沉皱眉,“怎么说?”

    汤冉吸了口烟,吐出烟圈,说:“奚宜死了,不管什么原因,总归是牵扯到了警方。现在整个缘吧网上与奚宜相关的所有资料、身份应该已经被清零了。警官,你们现在还没体验到我们这个组织的严明吗?”

    邢沉:“…………”

    宋克南觉得汤冉不仅装斯文装得厉害,怼人也非常无敌,至少他进警局这么久,就没见过邢沉在什么人面前哑口无言这么多次的。

    但这确实是个十分棘手的问题,由于缘吧的纪律严明,导致很多线索都被掐断,现在昌明杰还未找到,关于他如何进缘吧,为什么进缘吧,他和奚宜之间到底有什么仇恨等等问题或许都将石沉大海。

    邢沉烦躁地呼了口气,又问:“你们交易之前怎么了解客人的资料?”

    “一般是见了面之后才知道,但是了解的不多。我们行里有规定,知道的越多对我们没什么好处。”

    “所以没见面之前,你们都不知道对方的信息?”

    汤冉吸了口烟,点头,“按理说是这样。”

    邢沉抓住了重点,“按理说?”

    汤冉说:“有一些客人不在乎信息泄不泄露,在交易之前会和我们进行视频交流。当然这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这就是缘吧的高明之处,缘吧每天都会对全网的信息进行指定消除,交易完成后不会留下任何线索。”

    “奚宜和那位客人在交易之前通过视频?”

    “应该是吧,不是很清楚。”

    “应该?”

    汤冉实话道:“奚宜跟我说这个客人跟她有点过节,那她肯定是了解过的啊。”

    邢沉追问:“那她接下这个客人是因为钱还是其他目的?”

    汤冉吸了口烟,说,“干我们这一行的谁不是为了那点钞票?要说报仇,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能怎么报仇?最后闹成这个局面我们谁也想不到的……对了警官,我听说你们已经找到那个男人了是吗?”

    邢沉答非所问,“听说你不太赞同奚宜去接这个单子?”

    汤冉的眼神微顿,坦然地笑了笑,“确实。”

    “为什么?”

    “虽然奚宜进来已经两个多月了,但真正伺候人的这还是第一次。”汤冉的烟抽完了,她用手指将烟蒂捻在桌子上,说:“怎么说她也是个单纯的妹子,不过是缺钱,生活没什么过不去的坎,没必要因为这个陷进去……但这是她的选择,我尊重她。”

    照她这么说,奚宜的艾滋病应该是之前就染上了的。

    邢沉又问:“奚宜有艾滋病,她跟你提过吗?”

    汤冉脸上闪过一丝意外,“她有艾滋病?”

    邢沉深深地注视着她:“我还以为奚宜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在实施报复……”

    汤冉稍稍坐直身体,说:“警官,这我就真不知道了。我们虽然认识,但她没必要什么都跟我说吧。”

    邢沉试图从她平静的表情上看出点什么,但失败了。

    汤冉这个人,你说她真吧,她眉眼中那点似笑非笑又让人觉得她不太正经;你说她虚伪吧,她回视你的时候又坦坦荡荡得跟个正人君子一样——邢沉领略过不少狡猾的人,但像她这样真假不分令人捉摸不透的,少见。

    邢沉没有继续在那个问题上纠结,转而问道:“认识昌明杰吗?”

    汤冉摇头。

    邢沉向宋克南微微颔首,宋克南便把昌明杰的入职照片推给汤冉看,“昌明杰是阿兰朵酒店的清洁工,你见过吗?”

    汤冉只是敷衍地瞥了一眼,懒懒地说道:“唔,平时没怎么留意。他不会就是凶手吧?那恭喜警官,破案了。”

    “昨天追你的那个人,还有印象吗?”

    “……”汤冉瞅了邢沉一眼,坐直身体,又往昌明杰的照片瞟了瞟,迟疑地道:“他不会就是昨天追我的那个人吧?这么一看……他和昨天追我的那个人的身材还挺像。哎警官你们审他的时候记得问问,大半夜的追我作甚。”

    宋克南皱眉,“汤冉,请你认真一点!”

    “我很认真啊。”汤冉坐靠回椅背,含笑的眼神里勾着一丝谄媚,“抱歉啊,可能你平时看到的我都太正经了,但这才是我本来的样子,你不知道,装正经装斯文真的很累,望您理解。”

    宋克南:“……”

    汤冉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那昌明杰为什么会追杀汤冉?难道只是因为她和奚宜的关系特殊?

    汤冉见他们都没说话了,便道:“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没有的话我就……”

    “你和她关系好吗?”邢沉突然问。

    汤冉一愣:“什么?”

    邢沉道:“如果你们关系好,她出事之后,作为她最好的朋友的你就没想过把你知道的报给警方?还是说,那日向警方举报缘吧的人就是你?”

    汤冉没心没肺地笑了笑,盯着邢沉的眼神直勾勾的,“警官,你看我是那种为了朋友断自己饭碗的人麽?人都死了,是谁杀的还有什么意义吗?把这事闹大了,我们这些人以后的生计都成问题。要我说啊,最难的还是活下来的人,你看看,若不是出了这档事,我不至于身份泄露,还被你们抓来这问七问八。”

    邢沉没做声,只是静静地看了她一会,须臾缓缓道:“其实有个问题,我挺好奇的。你们每次接客都要搞得这么神秘吗?”

    “……什么?”

    “奚宜这两个月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出门一次,车子开到监控盲点人就不见了。这是你们的程序?”

    汤冉哦了一声,说:“顾客身份高的话会谨慎一点。”

    “奚宜才进去一个月,就能接到这么高级的顾客?”

    汤冉抿了抿嘴,没有继续辩驳——邢沉那双眼精明着,不过就算他看出她和奚宜关系好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轻轻地理了理头发,说:“警官,我不会来了这,以后就出不去了吧?”

    邢沉静静地注视了汤冉几秒,心下似是有了了然,皮笑肉不笑地回应,“那得看你接下来怎么做了。”

    -

    下午的时候落了一场雨,雨不大,来得急去得快,倒是把警局院子洗得一干二净。雨珠从叶子上面慢慢地往下滴,微风从扇叶窗吹进来,透着一股清凉。

    邢沉端着一杯茶在嘴边吹了吹,目送汤冉一瘸一拐地从警局门口离开,低头抿了口热茶,想起刚刚和汤冉聊的最后几句。

    邢沉问:“汤小姐,项法医经常去你那里借书吗?”

    汤冉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项法医?哦,项骆辞啊。昨天他是第一次来的,他在我这边定了书,那天这么晚我还以为他不来了呢。怎么?”

    邢沉微微一笑,“就是好奇。对了,他订了什么书?”

    汤冉耸耸肩,“你为什么不去问他?”

    邢沉不要脸地咧嘴一笑,“打听别人的喜好哪有问本人的?”

    “……”汤冉的嘴角轻轻地抽了一下,适才慢慢地说道:“是一本英文版的红与黑。邢队长要来我这要货麽?”

    “……”

    徐智突然从身后冒出来,问:“队长,这么放她回去了啊,她说答应帮忙就帮忙,那万一她找机会跑了呢?”

    “她不会!”宋克南突然说。

    徐智莫名地被他凶了,抿了抿嘴,“不会就不会,生什么气?”

    邢沉瞟了宋克南一眼,给了徐智一脚,“就你废话多。”

    徐智啧了声,说:“我不是觉得奇怪吗?就那个昌明杰,他是凶手?说出来都能让人跌破三观的好吗?不过我敬这孙子是条汉子,低调得连摄像头都甘愿为之让路!”

    沈照说:“但只凭那一张名片,还是确定不了昌明杰就是凶手,如果他否认呢?我们根本没有与案子相关的直接证据。”

    邢沉点头,说:“不管怎么样,先把人找出来再说——还有汤冉和组织约好的时间就在明天晚上,先准备明天的任务,证据的事我来想办法。”

    邢沉还想说什么,被一边的申子欣打断,“队长,你中午是不是还没吃啊?”

    邢沉回头,“怎么了?”

    “我看你桌子上的那盒饭没吃,好像冷了。我在点下午茶,要不连你那一份一起点吧?”

    邢沉的视线在桌面的那盒饭上掠过,迟钝地哦了一声,“那就一起点吧,算我请。”

    申子欣忙摇头摆手,“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邢沉挂出一副好领导的笑容,说:“你一个实习生一个月才多少工资就想请我吃下午茶了?干脆多点一些,最近大家都累坏了,不把他们喂饱一点哪有力气干活?”

    徐智第一个站起来,毫不客气地说:“小申,给我点杯咖啡,一份榴莲披萨,再加一份烧鸡翅、汉堡,谢谢。”

    沈照紧接着:“我和他的一样。”

    宋克南推了推眼镜,说:“我吃不惯咖啡,其他的照样。”

    申子欣:“啊,这……”

    邢沉抬了抬杯子,“点吧,反正他们的全勤也上交了,咱团费够用。”

    宋克南第一个反应过来,“不是队长你请吗?如果不是的话,我只要一份汉堡就行,谢谢。”

    徐智喝水被呛住了,沈照说:“我觉得我和老徐一起点一份就行了。”徐智只得边咳边点头。

    申子欣被逗笑,问:“队长你呢?”

    邢沉微微挑眉,“我不用。”

    “啊?”

    徐智代为回答:“他有美人送的饭,才看不上其他的。小申你别问了,赶紧下单吧,虽然这波狗粮不够纯正,但起码够他炫耀个一天了。”

    邢沉贱贱地笑了笑,“你就嫉妒吧。”

    “我嫉妒,我又不是一周相亲一次,次次不成功的人,我嫉妒——”后面的话被邢沉不知从哪抽来的抱枕砸了回去,“奚宜的资料什么时候整理好给我?”

    徐智的气势瞬间就弱了下去,“队长,那个陈春花就是个泼妇,很难搞的,我刚刚过去被她指着鼻子骂了半个小时,一句有用的话都不肯说!我觉得队长你英明神武,这件事要是你出手的话……”

    邢沉嗯了一声,“所以呢?”

    徐智挤开四十五度的微笑,拿着本子站起来,“我觉得我应该继续去和陈春花聊聊天,直到把她搞定为止!”

    待其他人都忙去了,邢沉这才不紧不慢地走到自己的座位,悄无声息地拎走桌面的饭盒袋子,一溜烟地躲进办公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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