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离
桥下热气氤氲，被一层层白色烟雾笼罩，空气看起来扭曲流动，幻若薄纱。
赵漓递剑给她，交代好事情，含笑看向林周:“就不麻烦你了。”
说罢转身，走到桥边，看着丝织线编的白雾，看着那层雾下火红焰黄的浆水。
剧烈的、滚烫的浆水如河水流动不止，表面一条条有序无序的裂线，透过薄雾，奔腾浆流光辉散发，不似皓月温和，更甚白日灼热。
赵漓看的眼睛有一丝刺痛，索性闭上双眸。
他看不见，听觉在这刻变得无比清晰。
他感到两耳嗡嗡不停，但他分辨出那不是火蛾逐火的振翅声。
他听到砰砰的声响，不是岩石落坠的撞击，更像是有人在用锤子打钉的敲击声。
赵漓意识瞬间恍惚，甚至以为自己现在不是站在桥前，反而像是躺着，他觉得空间有些压抑，觉得一种窒息感充斥周围，让他昏昏欲睡。
恍惚间，他想此时躺着才舒服些。
他很累，所以轻迈一步，躺入深渊。
落入白烟雾时，烟气没有因重力下散，反而瞬间笼罩、侵入赵漓全身。赵漓抿了抿唇，奇怪雾气为何是咸涩的，仿佛是谁的眼泪。
他闭着眼，看不到任何东西，他抿住嘴，只尝到一股咸涩。
视觉味觉之外，此时能提供最多消息的该是听觉。
可不知为何，他并没睁眼。
就像是沉迷梦境不愿醒来的失望者，抑或是睁眼也只能看到一片黑暗的逃避者。
他选择在禁闭眼眸中结束。
陪伴他的，是敲钉声、耳鸣音、窒息感，是睁眼或闭眼都在那里的黑暗。
……
……
秘境外。
溪水前，草坪间，几十名黑衣剑士三两成群，不知在闲谈什么。
秘境在蛮楚边境，剑城离此最近，这些剑士便来自剑城，主要负责护助受伤的入境修者。
他们的修为并不算高，多是三境，只有三位离神境领队，以此护守进入离丘的七国年轻一代，实在是不够看。
他们的职责也确实不是与突至的北蛮之人抗杀，而是将半途受伤出秘境的修者送去剑城修养，仅此而已。
但不会有人以为防备孱弱，会愚蠢到来此，乘机杀掉七国的年轻天才。
因为在秘境外，赵长风依旧独坐、望北。
没人会以为自己能轻易地战胜这位前代圣人的第三徒，能在九流之一的赵氏长风面前杀人，即使是北边以张狂好战著称的刀九也不会这样认为。
当然，北边并非没有过袭杀七国年轻一代的打算。相反，北边主战派几次三番产生过偷袭的想法，并且做过不少次推演筹算，实地察测最佳路线，几近施行。
但当他们看到那座城清晰可见的轮廓，想起城中那把剑、那个执剑人，终于还是放弃。
最后通过暗里谈判，才堪堪争取了十个名额。
只要那座剑城还在，只要那人还在城中，便没有人能破坏开启的秘境，更没有北人能在此杀死七国任何一个修者。
此时，在秘境出口外等待闲聊的剑士，对这点坚信不疑，这是独属于剑城的骄傲自信。
盘根错节的灰褐色树根下，溪水再次哗哗上流，两道水流盘旋交缠，螺旋着像是放大版的草绳，一道水门缓缓显现。
有人出秘境。
这时离丘开启还不足半月，不是遇到特殊情况，被蛮兽重伤，或遭仇人追杀，是不会选择出来的。
离水门近的几个剑城剑士，听到流水哗哗渐急，看到溪水上涌成门，便止住谈笑转身看去，更多的则是在继续对话。
从开启离丘的第三日开始，便有人陆陆续续出来，他们对此自然司空见惯。
先出者多是些境界较低，又缺乏天赋悟性的散修，这些人宗派名字都是剑城人未曾听说过的，也就没什么共同话题，时间一长，他们也就懒得看了。
哗啦一声，透明螺旋水框落下，门中缭绕雾气瞬间散去。
门里走出二人。
近溪的剑城人随意地看了一眼那些人，便再也移不开，齐齐走向那几人。
走在前面的，就是剑城城主的唯二弟子之一，林周。
林周离开剑城数年，少有音讯，众人显然没想到他竟会在这里出现。
年长的几位离神境剑士察觉到异样，也先后转身，看到是林周，口中叫着林周师侄，皆是面露喜色。
林周揖手做礼，与长辈们寒暄了几句，便将身体偏转，言说有伤者，他们这才注意起一旁身受重伤的女子，忙要差车送入城中。
女子自然是白洛清。
白洛清顿下脚步，仿佛并不着急，她听到几人叫喊姓名。
“原来你就是林周。”白洛清冷淡道，“三十年内，我会杀了你。”
围在林周身边的剑城人脸色骤变，几位较年长者也面色铁青，却碍于身份，不好发作。
“狂妄！北楚可不是你胡言乱语的地方！”人群中一青年大嚷道。
林周是城主首徒，德行俱佳，是最可能继承剑城的人，他们岂会容忍林周受此狂悖之言？
有几个鲁莽利落的年轻人，瞬间拔剑出鞘，神情不悦地看着眼前的少女，下一刻便要向她斩去。
“住手。”林周止住愤而拔剑的众人，也止住了他们进一步的动作。
因在北楚边境，在此时节秋日溪水已透着几分凉骨的寒意，清澈冷冽不逊冬时。
萧瑟秋风劲起，白洛清发丝后飘，如针如剑直伸。
她说话时，眼神寒冽，更胜深秋寒水。
白洛清像是没听见青年的呵斥，没看见众人面上的阴沉与愤怒，自顾重复一遍，“我一定会杀了你。”
林周看着她满是寒意杀气的眼神，认真说道:“是谁杀了他呢？”
“他是为了救谁停下逃走，为保谁自破气海？他为什么几次改行坦路，他为什么在桥边等我到来？难道这些，你都不知道为什么吗？”
林周嗓音平静，不疾不徐，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若是不遇到她，赵漓不必绕道，不用停留，更不可能废去修行。
这些的确都是最真实的本相。
林周将真实摆在白洛清面前，“所以说，到底是谁害了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