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坠

    气海尽毁修为尽废，赵漓面色惨白体态虚浮，此时嗓音却像是一位知晓天命的老者般古井无波，自有一分淡定不迫。

    这份不该属于十八岁少年的从容，并不会让林周生气，反而让他有些欣赏。

    “你的事当然和我有关系，毕竟……”林周眉梢轻挑说道，“我要杀你。”

    赵漓笑了笑，脸上没有半分将死的伤感、不甘，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白洛清闻言静移两步，站在赵漓右侧偏前，凝视无言。她此时已没有念头时间思量什么生死与自由，只是想着他几次相援相救，此刻自己终是得到机会偿还。

    只是白洛清颇感惭愧，她却不能像他先前那样，带着他全身而退了。

    她虽同样灵海浩瀚，但就算她有与少年那样的决心，此刻却没有任何机会。

    枫林与祝宿一战，她的伤远比自己想象的重，而且她在灵海动荡时强势出剑，无意是雪上加霜，此时能压控伤势不再加重、维持境界不跌落就已是难事幸事，哪还有机会翻腾灵海，哪还能持伤再战？

    何况，面对的是一位离神强者。

    但白洛清还是握紧弱水，指壁紧紧贴剑柄，没有一丝缝隙，她的手指也因此变得煞白，只剩尖端指肚挤压出红色。

    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是她出剑前最明显的征兆。

    她今天握的比任何时候都更紧。

    ……

    ……

    微风敛止，夜石光辉渐收，桥边枝叶更衰，火蛾仍不知疲倦扑着白光。

    林周看眼移步的少女，便也向前，走出窟洞黑影，衣身完全显现于明亮之中。

    林周持身方正不曲，就算说出要杀人的话，也给人一种理所应当的感觉，仿佛他便是正义的裁决使，在宣判罪大恶极邪恶人物的死刑。

    白洛清只觉得他虚伪，和叛离南派的合欢宗那人一样道貌岸然，言语也让人生厌。

    境界最高，却尾行藏面，趁危杀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不同于白洛清无声握剑，目露愤恨，赵漓没有失命的愤然，对林周也没有太深的仇恨感，这并不是安之若命的颓丧，而是他最真实的表现。

    在此之前，在洛都那个安静夜长街的夜话中，在国公府他与王山君的交谈中，在楚凌寒对师兄的介说中，林周都是一位值得争取的正直正义之人。

    而且在赵漓与林周第一次相见时，赵漓不认为他的正义是伪装。

    所以面对一位正人君子，赵漓难以生厌。

    赵漓看了眼肃然持剑的女子，耐心劝道:“你杀不过他，还是收起剑吧，等下还是要拜托人家带你出去。”

    赵漓洒脱规劝，白洛清却像是没听到，仿佛被钉在地上一动不动。

    无奈，赵漓洒然一笑，向站立三丈外的黑衣说道:“她是南派弟子，虽不与你同宗同门，但七国同气连枝，你总该救上一救。”

    林周看着自身难保，还在着想她人的少年，冷峻面庞唇间挤出几个字来，“若是我要杀她呢？”

    赵漓说道:“没有必要……你也不是那样狠毒的人。”

    “好，我今天确实只想杀一个人，”林周抱剑挑眉，像是认真想了许久，说道:“不过，杀她如何？”

    “这并不好笑。”赵漓摇头说道。

    “我很认真。”林周说道。

    赵漓默然良久，然后像是翻过书的一页，轻松将他的话翻略不记。

    赵漓转向女子，顿了顿停下，将手中的剑递给她。

    “剑柄黑石是纳物灵器，里面有我誊画的秘境内一套剑法招式，还有三封书信，麻烦你帮我连剑一道还给太郡王家王山君，他知道该送去哪里。还有，先前谈话也请你转告他们……这作酬谢，大家扯平，互不相欠了。”

    白洛清木然接过长剑，嘴角颤颤，半天也没挤出一个字。

    她急切想问句“那你呢？”，却发觉这问题太过愚蠢，她想爽快地答应一声“好”，可嗫喏着无论如何也讲不出，她想幽怨地问“原来那些都不是说与我听的”，又觉得此时刻实在不适。

    她没能说出一句话。

    只恍惚间听到，赵漓对林周说了句不麻烦你了。

    只模糊地看到，似有一道黑影在眼前移动，到桥边骤然坠下。

    她没有听到脚踩碎枝的窸窣声，也不知道那团黑影下坠时有没有呼啸声，砸在岩浆流时是否有啪的一声巨响，最后激起的又是多大的熔岩水花。

    只觉恍然如长梦，不知是梦是幻。

    直到林周说带她出去，她才回过身来，不是幻梦。

    林周走近她，低声提醒离开。

    他对结果很是满意，甚至觉得比预料过的还要完美。

    他连剑都不需拔出，一切便结束，便开始了。

    赵漓跳坠桥下，桥下一道熔岩。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