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短梦
城楼暮鼓声声,六百下后就是宵禁,再不许人出来游荡。
柳清嘉下马车,脸上疲色遮掩不住,让丫环备水先沐浴一番。
盥室内,屏风后,柳清嘉背对屏风,任由丫环宽衣解带、卸下钗环,待踏入浴桶中,才感到全身都舒坦了。
浴桶后面有个小桶,丫环拿着瓢,舀着水替她冲头。
一阵白雾从门外渗透,呼吸间淹了大半个屋子。
柳清嘉扶着浴桶边上前倾,湿漉漉的头发粘在莹白后背,“菲儿……”她回头,适才还在给她浇水洗头的丫环就不见了。
“温玉、花裳?!”
无人应声。
柳清嘉从浴桶里起身,拿起长架上挂着的披在身上。
这不会是鬼打墙吧!?
柳清嘉佯装镇定,推开盥室的门,外面和里面一样,漫起白雾,放眼望去一个当值的奴侍丫环都不在。
手心背上霎时起了一层冷汗,耳边只剩下心脏在砰砰乱跳。
天可怜见,她上辈子在福利院长大,为了活下去是教训过几个不长眼的小子,后来上班也是凭本事升职加薪到华区管理层,只怼过嘴贱的同事,除此之外也没犯什么大错啊,不至于吧?!
“嘉儿。”
背后发出一声叫唤,柳清嘉被吓一跳扯住衣服回头,看见一个大约三四十的妇女。
“你…你是谁?”柳清嘉咽口水,全身戒备。
“我是你的母亲,不论异世界,还是现在。”女人慈爱的笑了,原本的凌厉肃杀之气消失。
“你命格不好,我找了上百位术士为你改命,其中最德高望重的大师说,送你一缕魂魄去了外界,到底能不能成功还是两说。”柳昭眼眸含泪,“如今看来,是成功了。”
柳清嘉怔然,不敢相信有这么不可思议的事,偏就发生在自己身上。
“时间不多了,往后多保重,我的嘉儿。”柳昭眼睛滚落一颗泪,身形向后飘散。
那颗晶莹眼泪飘到柳清嘉面前,闪着宛如钻石般的光。
柳清嘉接住,眼泪投射出当日术士改命的场面,上百名术士手持法器,围坐于一个尚在襁褓里的婴儿,年轻的柳昭和邓善二人互相扶持,在外围密切关注。
最前方的一位年迈术士忽然望向婴儿,此刻,一缕莹白淡光从婴儿额头钻出,直冲云霄。
画面一转,是柳清嘉最熟悉的福利院大门,门下有个约莫五六岁的女孩,肩膀上和头上落满雪花,面色惨淡,浑身僵硬。
片刻,一缕荧光从天而降,雪地里的小女孩堪堪转醒,先是茫然了片刻,然后赶紧拍门大喊,一个女人从披着旧棉袄出来,看清楚是她,骂骂咧咧:“你去哪儿野了?!我查房的时候你不是还在吗啊!”
柳清嘉丝毫没察觉自己眼眶湿润,冷不丁落下两滴泪。
所以,她不是没爹妈要的孤儿,她是她父母费尽心思、倾其所有都要保护的小孩;她也从不是站在上帝视角的局外人,她属于这儿。
“家主,家主醒醒,水有些凉了。”洗头的丫环菲儿晃醒浴桶内的人。
柳清嘉眉心一皱,觉得脸上有点干,抬手去摸,是干了的泪痕。
“我睡了多久?”
“回家主,大约半盏茶的时间。”菲儿拿起帕巾替她擦身子。
“方才正夫身边的思泽来过,问家主用过晚膳没有,温玉花裳替家主回了,说还未用。”菲儿语调徐徐。
柳清嘉穿好衣服,随着菲儿去盥室隔壁绞发。
门开又合,戚暗竹对着菲儿做手势,把食指贴在唇中间。
菲儿心里明白,笑容揶揄,将擦头发的帕巾递给戚暗竹,让出软垫。
戚暗竹跪坐在软垫上,隔着帕巾擦拭潮湿发尾,动作很轻,再时不时擦擦头顶,窗外的风一吹进来,干的还算快。
“来了怎么不说一声?”柳清嘉整理完纷飞的思绪,狐狸眼半睁。
戚暗竹拿起木梳替她梳头,桃花眼带笑:“妻主怎么知道是我?”
“感觉是你。”
等头发梳理差不多,柳清嘉扭身,猝不及防和戚暗竹对上。
“妻…妻主……”戚暗竹睫毛颤抖,手放在腿上,倏地蜷缩,上半身往后面退了几毫,更显羞怯。
狐狸眼细细描摹他五官,内心怜爱之意顿起。
“好看。”柳清嘉抬手,指尖顺顺他额角碎发,不知是哪里不对,手指突然停滞,身体向后坐直。
戚暗竹嘴唇微张,桃花眼看着起身的人,透着无措。
“妻主……”
柳清嘉抿唇,眸光复杂,只想自己好好静一静。
“你先去用晚膳,我去书房处理点急事。”
语罢,衣角翩跹,徒留下一室空荡。
妻主这是在躲他么?
戚暗竹怔怔地望着大开的门,觉得全身泛起凉意,手凉脚凉心也凉,呼出的气越发急促,眼睛鼻子嗓子发酸。
他还没和妻主说今日上学之事,也没告诉她,新来的两个师长都特别和蔼。
为什么?为什么妻主突然对他冷淡?
戚暗竹哽咽一声,眼泪扑簌簌掉,心比坠下悬崖还要害怕。
书房。
柳清嘉坐在书案前,面对堆积成山的书籍奏折愈发烦躁不知所措。
先前她把这里当成书的世界,替原装货改写结局就可以回去了,所以对这个夫侍也是抱着任务完成就再见的心态,岂料这是自己回自己家了。
说到底,还是她不负责任,把书中世界当成游戏,不曾好好对待。
柳清嘉拇指食指拈起茶杯,眼神空疏,一时成了自己最看不起的那类犹犹豫豫的人。
她现在,还真不知如何去面对戚暗竹,是进也难,退也难。
都是她惹的祸啊!
茶杯被搁置在旁,她扯过一本书,一张纸,打算先处理公务,其他的,再说吧。
柳清嘉捏着毛笔,在纸上画出华河蜿蜒的模样。
……
戚暗竹失魂落魄回到润雨轩,脱了外衣,卸下玉冠,爬到架子床里用被子过着自己。
也不睡,就这么睁着眼睛看帷帐上方,看到眼睛干涩,忽而又流泪。
文青思泽关心,问了他一路都不吱声,只好去请家主,谁料奴侍将他们挡在外面,说家主吩咐了,谁都不许来打搅。
这下好嘛,真是急死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