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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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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没有方向的空旷白沙地里,每一步都走向未知,杜洇感觉刚从平谷出来没走多远,再回头看时,已经完全没了平谷的痕迹。

    辛霖看到她四处张望的疑惑模样,便解释道:“我们判别地方全靠灵力,没有灵力什么都找不见的。”

    “果然是这样,”杜洇停止了张望,问,“川溪是什么地方?”

    “一个奇怪的地方,”辛霖回答道,“但符离过段时间总要过去一趟。”

    他说完看到杜洇有些担忧,又安慰她道:“符离是个大好人,和泽的关系非常好,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才着急找他去,你就放心好了杜洇小姐。”

    杜洇听了稍稍放松了些,便跟着辛霖继续往前,一路上辛霖和她轻松说笑,她余光观察着一言不发的池聿,池聿神色仍充满鄙夷,偶尔目光会短暂地停在自己身上。杜洇刻意与他拉开距离,就算在现实生活,遇见这样的人杜洇也是能躲则躲,这样的人多数自以为是目无他人,想法自私极端,是很难改变的,她不太明白辛霖为什么会如此执意想解救他。

    到了辛霖的住处,杜洇试探性地问:“辛泽的房子离你这儿多远?不然你把我送回他那里,也不打扰你们静修。”

    辛霖笑着摇摇头,说:“我带你去了你也没钥匙进去呀,”他伸手打开了住处的入口,朝萤闭合的花朵瞬间舒展开来,莹白的花瓣光洁透亮,他做出请进的手势,说,“巫灵便是自己住所的唯一一把钥匙。”

    辛霖房子里完全不同于辛泽的空无一物,虽能看出是非常古旧的风格,却布局的精简整洁。入口就是一个浅木色案桌,桌上只摆放一只圆口细长白瓷瓶,插了一株枝叶弯垂的朝萤。进到内厅,有上下两层,一楼的花窗下放置一张竹木桌子,左右各一张配套的木椅,桌上放着一对有了年头的白瓷酒杯。靠墙处的木质楼梯通往二楼,二楼应该就是静修的房间,杜洇没有上楼去看,只走到花窗处停下,朝萤的花枝在窗前轻轻摇晃,恍惚间她似乎身处数百年前的一个南方小镇。她突然有些感动,因为经历过这一切的辛霖正站在自己的眼前,他虽不过把扎实在记忆中的景象复原出来,但这比一切现实中的古建都来得更令人震动。

    她透过花枝看到茫茫枯燥的白沙再次清晰起来,方才缓过神来,辛霖正面带笑意地看着自己,拉开竹椅,说:“杜洇小姐,坐会儿吧!”

    池聿依然面不改色地倚墙站着,辛霖从桌下抽出一个蒲团放到他身边,池聿斜眼瞄了一下没有理睬,待到辛霖在杜洇对面坐下时,池聿便将蒲团踢到另一边,一屁股坐了下去闭上眼睛。

    “这时候该有一壶酒才好啊!”辛霖看着面前的空杯感叹道。

    “辛霖以前是个很爱酒的人吗?”杜洇轻拿起面前的酒杯,瓷面冰凉细腻的触感在指尖蔓延,“看样子还有固定的酒友。”

    “是啊,”辛霖那双略带红晕的眼角浮上哀愁,像是带着几分醉意,他将额前长发拂至两鬓,双肩松弛垂下,问道,“杜洇小姐可有兴致听听我的生前事?”

    “当然有,”杜洇连连点头,身子微倾,满眼的期待,“不过辛霖,叫我杜洇就好。”

    辛霖点了点头,看了看窗外,眼神缱绻起来,开始说道:“我现在这副模样,是在遇到他之前,但我生命中最好也最长的光景,都是他陪我度过的。在白沙狱的某个白天来临时分,我竟忘记了他的名字,就暂唤他‘老友’吧!人生就是一旦停止了经历,记忆便成了一个难以抓住的东西。

    那时正逢乱世,但我也并不在意天下是否太平,因我本身是个孤儿,无牵无挂,各处漂泊学些讨生活的本事。我总认为糟心事多,但美好之事也不少,再不济不还有酒这么个好东西吗?杯酒解千愁,只是酒醉之后的疯癫行为也招来不少祸事。遇见老友那次便是喝上头了口出狂言激怒了别人,他们也趁着酒劲对我动起手来,在我被打的奄奄一息的时候,老友上了我的身帮我打杀了那几人。老友是个游魂,在那之前我就见过他几次,但我一直不知他竟不是个活人。我并非生来能见鬼魂,只唯独能见他,这就是个缘分。”

    辛霖停了下来,闭上眼睛,用手指按压着眉梢,似乎正艰难地搜寻着记忆片段,再重新组合使其流畅。过去片刻,他微微睁开双眼,接着说道:“之后因为我杀了人便开始了逃亡的生活,老友想借我身体行事,我需有他庇护,我们就此结了伴。

    他是个极其厌世的人,常道世人皆恶,最初想利用我的身体去清杀‘恶人’。我却从不管那些,一场酒醉之后没有忘不了的事。开始他道我自私懦弱,几次弃我而走,我却数次觍着脸将他寻回。他的身世与我讲过一二,已被我忘的干净。这倒不是因为来到白沙狱才如此,应是我从开始就没想记得。我是个极其擅长用遗忘或欢愉来掩盖痛苦的人,自以为只要不去提及,伤痛就不复存在了。

    我便让他附于我身感受痛饮大醉的滋味,在他愤怒于不公和阴暗时,我带他看万顷竹海,月色如银,屡次劝说他何必为迟早会逝去的事物虚苦劳神。

    日复一日他终不再执着于阴恶之事,包括在之后与我相伴的四十余年,除了杀过几个恶贯满盈的山匪强盗,只要我不应允的,他只叹息作罢。

    待我头发花白满脸褶皱,他还是那年轻英俊的模样,我看了他那张脸那么多年,而今却已在记忆中模糊不清了。如若就是与他相伴老死倒好,偏偏是救济了一个落难昏迷的年轻人,反被那人夺走财物刺杀身亡。那几年我的精力不济,他已不能再附于我身,最后只能见我死于他面前,他却什么也做不了。我们到头来没来得及好好道别,更没能让他莫因我之死再起杀念”

    杜洇看到辛霖嘴唇颤动着,她难以想象这张年轻的面容下会是怎样爬满皱纹、充满悔恨的可怜模样,她很想宽慰他几句,但张了张嘴巴一时又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经历太浅,未经死别,感觉说什么都显得毫无份量。反倒是辛霖释然笑道:“让你见笑了,我之所以攥着记忆不让它消逝,就是怕他还在世间充满仇恨地游荡,最终成了恶鬼。若当初我能积极为他解开心结,而不只让他为我做出改变,或许我现在也不会如此遗憾和不安。”

    “可他既然愿意为你改变,陪伴在你身边四十多年,我想他必定是懂你的。”杜洇说,“至少他不会允许自己变成恶鬼,因为他一定知道他是你唯一牵念的存在。”

    辛霖抬起头来,眼睛莹亮而湿润,眼角的红加重了几分,杜洇的几句话打破了他维持在表面的平静,往昔的眷恋温情再次浮现出来,真实无罪孽的人类对于情感的共鸣总是强烈而纯粹,他又一次觉得:活着真好啊!辛霖脸色轻松许多,拨弄着面前的酒杯,说:“他曾问我,为何当初执意要与他结伴,你猜我怎么回答的?”

    杜洇摇了摇头,辛霖笑着继续说道:“我回答他世人并非生来皆恶,却都生来孤独,我已得一挚友,当然不愿再回到独自饮酒赏月的孤苦日子。”

    杜洇听后摇摇欲坠,感动如飞石滚落,在“嘶嘶”耳鸣声中和被浓密水汽覆盖的视线里,她陷入了对自身孤独的审视,她眼前突然闪现出白瑶在夜晚问自己为什么要活下去的诡异神情,以至于恍惚间她到了白沙和现世的分界,竟看不到任何一个等待自己的身影。

    “杜洇?”辛霖急切地声音将她唤回当下,杜洇才发现自己眼角竟湿润了,她收敛起悲哀的神色,对着有些担心的辛霖展露出一个微笑。

    “你觉得你们还能相见吗?”杜洇问。

    辛霖摇摇头说:“至少这一生是不会了,但下一世我也无从安排。”

    “我总认为轮回是安抚活着的人的谎言,失去记忆重新开始我们还是我们吗?”杜洇看辛霖似乎也表赞同,问,“即便如此你还想轮回?”

    “但世间万物还有太多令人向往的不是吗?”辛霖说,“要是能尽快放下生前事,我真迫不及待想进入轮回呢!”

    杜洇抬眼看向池聿,他仍紧闭双目、眉头微皱,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她目光指向池聿,问辛霖:“你想要改变他是不是因为他和老友很像?”

    辛霖默认了,接着轻叹口气,说:“但我真没什么把握。”

    “没事的,”杜洇安慰他道,“一切皆有解法。”

    辛霖举起手中的酒杯,往杜洇面前的杯子上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声响,杜洇也举起了杯子,回他一个碰杯。他们往窗外看去,在朝萤交错摇拂的花枝间,那白沙与天空的交界处,惨淡的白正被橘色光线缓慢吞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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