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长贵狠心送闺女
夏长贵在镇上的卫生所,住了两天院,才回来。
这期间,一直是夏长有在那照顾。
正如,他皮肤病严重的时候,只有五哥端茶喂药,时常来床榻察看。
夏老汉见五儿子死不了了,天亮后,就跟甘强一起,回了凹子里。
甘嫂子没法,只得接着照顾夏谷、夏米两兄妹。
因为凹子里现在就住了夏老汉家、夏长德家、夏长贵家和甘家。
夏老汉连孙子都不稀罕抱,更别提让他照顾才一岁半的夏米了。
“老子一个人拉扯大一长串儿子,当初最小的还没断奶,老子这辈子抱孩子抱够了!”
这是夏老汉的原话。
等夏长有拖着仍旧虚弱的夏长贵到家,甘嫂子到底不忍,又多看了一天孩子。
她和甘强刚搬到凹子里的时候,夏长贵才八九岁。
那时候,老夏家的儿子还有五六个,其中有个神志不太正常的,经常揍下面几个小的。
她见夏长贵乖巧,便时常喊他跟自己一起去拾柴火,是她看着长大的。
能帮一点,算一点吧。
夏长贵回来的第二天,虽然依旧浑身发软,但拖着虚弱的身子,硬是挣扎着,到甘家将儿女接了回来。
他知道,麻烦甘家太多了。
“长贵啊,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甘嫂子一见夏长贵,就停住剁猪食,一脸语重心长的看着对方。
“强嫂,你有啥,就说吧,在我这,你还有什么说不得的?”
夏长贵一直很敬重甘嫂子。
“那我便多嘴了。你还打算寻回你婆娘不?若是寻不回,你养得活这两个娃儿?”
甘嫂子指了指夏米额头烧焦的头发,道:
“都怪我,因为家里要紧着柴火,便带着福来一起上山,让夏谷看了会米妹子,结果,这孩子就差点烧伤。”
夏长贵这才察觉,闺女那本就稀黄的几根头发,似乎秃了一小片,周围的,也看起来更枯黄了。
简直和那干枯的松针,有得一拼。
他忙摆了摆手:“快莫这样讲,小孩子难免的。我带他们,也经常磕着碰着。”
他是真不在意。
何况,还要人家甘嫂子人好,才乐意帮他看孩子。
若都跟他大嫂那样,他一倒下,孩子这么小,估计都要饿死了。
甘嫂子叹了口气,摇摇头:“话虽然这样说,但女娃子,终究还是要细心点养的。”
“”
“长贵啊,如果你婆娘真不回,你又要挣钱,又要带两个娃,只怕身体吃不消,别怪嫂子多嘴,你莫不如替米妹子寻摸个好人家?”
“好人家?!”夏长贵震惊的抬头。
这是他听第二个人这样讲了,上次,六弟也这样劝过。
“嗯。这事,要趁早。再大些,你若是养不了想送人,还没人家愿意带了。大了的孩子养不熟。何况,还是个女娃子!”
这个年代,到处是被人遗弃不要的女娃子。
都是重男轻女惹的祸!
就拿她家那位当家的来说,在接连生了新爱、圆爱两姐妹后,甘强那脸色可是臭了好几年。
直到生了福来,才算正常了。
这世道,女人不容易,女娃子,更不容易。
因此,她才劝夏长贵,若是养不了,送人要趁早。
说不得,人家养父母见娃小,多亲近些,感情深了,自然会将她要紧。
夏长贵心事重重的,将一双儿女带回了家。
夜里,他想了很多,一度因为失眠,忍不住又摸了摸藏药柜里的酒瓶。
好在,没喝。
“你自己还是个医生,这点常识都没有?深度酒精中毒,严重的会死人!”
这是卫生所老医生告诫的。
他岂能不知。
有些事,明知道做不得,却偏偏要做,因为心中难受。
有些事,明知道做了好,却偏偏不愿,也是因为,心中难受。
比如,给闺女找个养家。
他在脑海里,将相熟的、不熟却知道的人家过了一遍。
老实说,因为这几年开始行医,本村里、附近隔壁村,谁家婆娘生不了娃,谁家光有儿子想女娃的,还有那身怀残疾、娶不上婆娘想领养个后人的,他听说过好几家。
但他也听说过,有那生不了娃的,领养个孩子后,像带来福气一般,竟又生了亲生的。
然后,那领养的孩子,就像根草一样,丢在一旁,没人疼、没人理。
至于那种单身汉想领养的,男娃还行,女娃,他真不放心。
思来想去,还是那有男娃、想要女娃的家庭,更适合些。
而恰好,他就知道这么一户人家。
凹子里翻过一个农场,下了山,便是沿河地带,这里叫细河队,和凹子里一样,同属庆河村。
凹子里的几家,以前也是沿河而住。
1969年发大水,为了躲灾,搬到了山上。
这里叫龙鼎山,山顶的构造,像鼎一样,四方还有几个峰头,中间一块平地,大家便叫它凹子里。
大水退后,其他人家都陆续又搬离了凹子里,因为离耕田太远,不便利。
但现在这几户人家,却看中了山上黄土好种红薯,拾柴也方便,扎根下来。
细河队有户姓汤的人家,汤家的老汉和夏老汉,交情尚可。
汤家老二,叫汤粮鑫,和夏长贵还是小学同学,娶了个婆娘叫黄美琴。
黄美琴接连生了两个儿子后,不想再生,但又想养个女儿。
之前,还托汤老汉找过夏老汉,让他帮忙寻摸个合适的女娃。最好是远一些、又知根知底的。
夏老汉做的是帮牛贩子寻牛、砍价的中人生意,在解放前,相当于牙行里的伙计。
走的地方多,远的时候,还去过隔壁县。
用他的话说,为了几个中人钱,鞋子都走烂。
正是因为认识了同为牛生意中人的关跃柱,才促成了夏长贵、陈美玲这一对怨偶。
夏老汉跟几个儿子喝酒的时候,提过一句汤家老二的事。
夏长贵记性好,随意一想,便想起了这码事。
第二天,他牵着夏谷、抱着夏米,去了汤粮鑫家。
去的时候,爷三个一路上说个不停,主要是夏谷在说,夏长贵偶尔回应两声,夏米好奇的听。
回的时候,只剩父子两人,都很安静。
只觉得,从此之后,父女缘尽。
夏长贵一想起闺女,便蹲在山路上,疼得心如刀绞,泪流满面。
夏谷也一边红着眼眶,一边慌乱的踮起脚,用黑乎乎的小手,帮他擦拭眼泪。
然而,第二天一大清早,天刚微微亮,门板就被捶响。
“长贵,长贵!快开门,快看看米妹子咋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