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暗河相遇
旭日照常东升。
三江城风波平定，百姓经过短暂的恐慌后恢复往日生活。
一切似乎朝着更好的未来前行。
不过。
仍有不少疑虑存在某些人心头，这些人不可避免地在牵挂着另一个人。
凌府内院。
凌忘羡重归小阁楼，旧案摆陈酒，可惜对面少了个把他从深渊拉出来的那个人。
凌忘羡指敲案桌，深思自语：“还没有彻底结束，在地下黑市的无声楼里，你肯定得到了一些很重要的消息。”
“而且……是有关我妹妹的……”
他站到窗边，遥望深深庭院，目光似乎穿过重重高大院墙，看见了在闺房重新准备婚事的某道倩影。
“芊儿，你有什么在瞒着我们么？”
紫苑小楼。
凌芊儿独坐闺房练字，容颜依旧美丽，仪态温文尔雅，一如既往般乖巧安静。
但她笔下的字却暴露了她真正心境。
混乱，仇恨，不甘！
字迹处处可见杀机。
直到抑制不住，美丽面容流露出一丝疯狂。
“李希夷，你害我数年谋划毁于一旦，害我逼死青面，害死我护道之人，害死独耳叔叔，害得徐仲辛隐隐脱离我掌控……”
“你最好真的已经葬身鱼腹，否则，我一定把你千刀万剐！！！”
自那日全城动荡已过去整整十日，仍旧找不到李希夷下落。
陆璟瑜走了，走得很干脆。
他走之前在李希夷的小黑驴面前站了很久，最后悠悠叹道：“真羡慕，可惜，你的主人终究会回来。”
他从来都不信李希夷会死。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像我们这种天纵奇才的热血少年，注定要名扬天下，做那光芒万丈的人，然后流芳百世，于后世口口相传中证道成神！”
被问到时，陆璟瑜哈哈大笑这样回复。
而后扛着他的饮血狂刀，大步逆洵江一路向西，踏江凌空虚度，留下一句话，“凌师兄，如果李希夷那小子回来，就告诉他，这世上最有趣、最热闹的地方叫做天元城，里面有座学宫，一定不会让他失望！”
凌仙儿也走了，被她从南阳紧急赶来的三叔亲自带回去。
她的情况有些特殊。
三粒补天丹下肚，不知为何激发出她身体隐藏特质，一连昏迷数日，体内纯阳罡气和光阴剑共振，两者水乳相融，引发纯阳罡气不停向着先天纯阳罡气转化，并且很快达到肉身极限。
再不回去想办法解决，她可能就会成为史上第一个被自己真气撑爆的人。
还有就是徐仲辛。
那日之后，他大病一场，醒来之后就忘了好几天发生的全部事情。凌芊儿每日都去照顾他，两人情谊愈浓。
最为忧虑的是凌战。
虽然大江帮退出三江城，凌家日后将执景州武林之牛耳。
尽管刺史倒台，他亲家趁机拉拢景州大批官员，成为景州最有权势的人，连带着他的地位也将无比稳固。
但他依旧忧虑，且愧疚。
“恩义两得，始谓之人，李家与我家有情谊，希夷于我有恩，与百姓有大义。”
“我愧矣！”
寻找李希夷的人从未停止过。
地下暗河纵横。
那一日黑市溶洞爆炸，扰动水脉，为地下暗河开辟不少新流道。
李希夷就是这样被水底暗流送到了这里。
并且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姑娘。
暗流潺潺流淌，在洞窟里低洼处汇成水潭，几块大萤石压住四方角落，映照出微量光芒，朦朦胧胧，照亮出两人身影，挨得极近。
“这水位越来越高了。”
李希夷无奈叹气，刚开始他受伤躺着还能枕姑娘柔嫩双腿，现在两个人抱膝缩脚，水都打湿鞋底。
“嗯呢。”
身边姑娘轻轻应道，不紧不慢，用鼻音哼出来的声音软软糯糯，温柔，如一道清风吹进人心房。
李希夷挠了挠头发，“再涨下去我们俩就要被淹了。”
姑娘语气一如既往，温和道：“那就出去。”
李希夷一脸苦恼道：“可出不去，你进来的那个通道塌了，一挖上面就掉土，我是被水冲进来的，水路我也看过，错综复杂，水压极大，根本找不到出路。”
姑娘接着淡淡说道：“那就不出去。”
李希夷：“……”
您老这是看破生死了么？
他轻轻用胳膊撞了一下姑娘手肘，挑眉道：“梦锦姑娘，你这说话方式，就不能稍微有点起伏吗？咱可是要死了！”
没错。
他在这里遇到的人是梦锦，那个传闻中刺史的女人，景州最好的裁缝和绣娘，凌芊儿伪装所借用的身份。
当然，刺史女人这个传闻不实。
梦锦的真正身份，是刺史裴应的私生女儿，她一早就被魔教关押在地下洞窟，李希夷猜测，留她性命是等着献出她的尸体，用来把凌芊儿所做的祸事全都背上。
机缘巧合，她救下被水冲过来的李希夷。
现在俩人一起被困。
手肘被撞，梦锦漂亮的鹅蛋脸上露出些许困惑，瞪大秋水般的眸子，觉得这人长得挺好看，就是人挺奇怪的，小声说道：“可是要死了也没有办法呀！”
听声音，她是真的没拿这事当回事。
李希夷沉默半晌，心里抓狂。
被困数日，他的伤势差不多好得七七八八。
就是地下空间逼仄，光亮微弱，有股说不清的孤寂，尽管身边有人，还是个大美人，但是这人的性子实在是太……怎么形容呢？
很温柔，很平和，和他也没有距离感。
就是不会聊天！
无奈他只好拿出别在腰间的小木剑。
这是郑峰留给他的最后一点遗产，枣木刀柄，被李希夷用内力削成小剑样式，握在掌心慢慢蕴养。
十日前，给李希夷印象最深的就是颜姳那两剑，他从未想过，原来剑法也能如此之美，而且如此之强。
朱颜一剑倾半城。
他心神往之，再加上看了霍通的以气御刀，便想用小时候在师父书房里偷学的道门养剑术试试，蕴养一支飞剑，看能不能还原她那一剑风采。
洞窟里只剩流水潺潺声。
梦锦眼神平静，盯着萤石光芒照耀在水面产生的波光，一动不动，好半晌，水真的漫进了鞋子。
她旁若无人地伸手摘下绣花鞋，放在一边，露出两只白玉一般的修长脚丫，小巧，精致，脚趾头跟嫩藕似的，颗颗晶莹剔透。
玉足浸入水面，凉丝丝的，但她浑然不觉，依旧用波澜不惊的眸子盯着水面，直到一只筷子粗细的小鱼过来亲吻她足弓。
梦锦双手把小鱼轻轻捧起来，仔细端详了片刻，然后张开樱桃小嘴，打算一口吞下。
这些日子他们都是吃地下暗河鱼虾过来的。
“等等！”
李希夷突然制止了她，疑惑问道：“这鱼哪来的？”
梦锦顿住，回以他疑惑眼神，意思是我饿了，这鱼是我用自己的小脚脚钓上来的，你要吃自己抓，别想我分给你。
李希夷一时语塞：“我……我不是要吃这个，我是问，哪来的？”
梦锦用下巴指了指自己白嫩脚丫子。
李希夷低头看了一眼，确实很好看，很诱人，不过……
“你是说你在水里抓的！”
李希夷说话音量陡然加大，眼睛变得明亮起来，一把抢过梦锦手里的小鱼，轻轻捏了下，心里有底了。
外面暗流激涌，这么小的鱼不可能有机会活着到这里，这洞窟里的水流还有其他小孔洞，通向水流平缓的地方。
他把鱼还给梦锦，鼓足内劲截断外来水流，然后仔细观察洞窟里积水流向。
果不其然。
在一块方石下找到了一个小孔，斜着通向另一边。
李希夷果断祭出自己蕴养了好几天的小木剑，闭目祈祷：“希望不要太深，只要能把这个孔洞扩大，咱俩就不会被积水淹死了。”
梦锦歪着脑袋静静看着他。
“去！”
小木剑一头撞向小孔。
然后豁开个口子，再咚的一声被撞了回来。
李希夷一脸尴尬，“那个，我的剑养得还不行，只能承受这么大的力量，再大就要碎了。”
算了，还是用手硬轰吧！
梦锦眨眨美眸，取下头顶发簪，右手纤细食指与中指勾动，那发簪在空中轻盈打了个转，陡然化作一道流萤，落入孔洞中，势如破竹，只听闻喀嚓破碎声，那个孔洞眨眼就扩大了三四倍。
李希夷惊叹道：“这是什么武功？”
以气御物，随心而动，是一种极高境界，并且一般需要这物与己建立很深联系，但梦锦和她的发簪似乎并不属于这一列。
梦锦收回发簪，柔声说道：“我娘亲说，这是唐门炁化之法。”
提到娘亲的时候，梦锦神色和语气格外温柔，连李希夷都觉得会被她柔化。
“能不能说仔细些。”
李希夷知道唐门，琅琊阁所排八门之一，居于西南蜀中，素来以暗器和用毒两门技法闻名天下，但他没有听说过炁化之境法。
他很好奇。
“我娘亲说，这是唐门最厉害的法门，能把天地万物能化作驱之如臂的暗器，唐门上一任老太爷就是用这个法门使用万树飞花，登顶天下第十。”
想到娘亲，不知不觉，梦锦嘴角上扬美丽的弧度，双眸闪烁如星，一时间竟让李希夷看得有些呆了。
“你笑起来真好看。”他衷心赞道。
“你也很好看。”梦锦直率地盯着他眼睛说道，而后说道：“想学吗？”
“啊？”
“想学炁化之法吗？”梦锦再确认一遍。
李希夷有些意动，但又犹豫：“这么厉害的法门，不应该是唐门不传之秘吗？你教给我会不会……”
梦锦眼神清澈，“可我又不是唐门的人，我娘亲是而已。”
李希夷深吸一口气。
“学！”
不学是傻子。
气与炁是不同的。
后者要更接近于本源，前者只是后者的一部分具象化。
炁化之法便是以炁化物，用自身本源之炁在物体上留下自己的炁息，从而再用内力驱使，便可简单许多。
当然，以炁化物是有时限的。
这一点与李希夷偷学的道门养剑术完全不同，养剑术是将自身精气神蕴于剑中，将剑作为身体器官外延，作为自己的第二生命。
梦锦教得精炼，李希夷学得认真。
一来二去不到一日光景，李希夷就把炁化之法完全学到手。
“你是个大天才。”
梦锦第二次用惊讶的眼神看他，第一次是因为他的长相实在太好看。
她小时候学这门武功时，花了整整三个月时间，娘亲还夸她是个小天才，所以毫无疑问，李希夷是个大天才。
“过奖了哈哈！”
李希夷随口回复，他把玩着手里的小木剑，目不转睛。
小木剑在空中打着转儿，回旋，翻滚，甚至写字，轻而易举，而再怎么浑厚的先天之气加持也很难撑爆它。
唰！唰！唰！
李希夷就好像是一个得到新玩具的顽童，在狭小洞穴里尽情玩了起来，洞壁岩石上处处留下木剑痕迹。
洞窟溢水危机解除，梦锦依旧光着美丽脚丫子，安安静静坐在一边看李希夷，目光柔和，陷入回忆，逐渐带上如当年母亲看她一般的温柔之色。
咚！
木剑敲击洞顶，留下一声异响。
“咦？”
两人齐齐抬头望向一丈高有余的洞顶，对视一眼。
李希夷惊疑道：“上面是空的？”
两人之前都不曾发现。
没有犹豫，李希夷使用巧劲，一掌无声破开洞顶薄弱处，率先钻了上去，随后把梦锦拉上，来到一个干燥的通道，一人高，有风流动。
李希夷欣喜道：“我们俩也许能活着出去。”
他顺着风的源头摸索。
梦锦跟在后面，牵着他衣角乖乖跟着。
过了三刻钟时间，两人终于看见光亮，走到尽头处，却看见无数人影，吓得他俩赶紧缩头躲起来。
火光照耀四方。
李希夷探头看去，发现前面是人工掏出来的地下空洞，巨大无比，竖有十数根大石柱顶立。
他们所处的位置比较高，俯视看下去，上百红衣人跪倒在地，面朝前方一尊三头八臂的高大雕像朝拜诵经。
这雕像左边的头在笑，温和而又从容，如同一位充满智慧的长者。
右边的头在哭，悲天悯人，仿佛看尽人生浮沉，苦海难度。
中间则是个无面头，意味着一切自虚无中来，到虚无中去。
这尊雕像乍一看寻常，可多看两眼，只觉得妖异无比，再细看下去，李希夷整个人的精神都被吸引，忍不住要顶礼膜拜。
他以莫大毅力从其中脱离出来，猜测道：“他们是魔教的人？”
梦锦有问必答：“嗯~这里应该是他们大本营。”
她也看了那尊神像，但毫无影响。
“魔教大本营么。”
李希夷眼冒凶光。
数次暗杀追杀，生死危机全都来自于魔教，流落地下暗河也拜魔教所赐。
还有凌芊儿，她跟魔教的关系绝对非同一般，竟然能派出魔教死士，这女人太会隐藏和演戏，把所有人耍得团团转，而且心狠手辣。
想到这里，李希夷收回木剑，紧握在手中。
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一日三江城的混乱，神捕司死伤惨重，郑峰为救人身死，那两个可怜孩子失去了母亲，在衣柜里瑟瑟发抖。
“凌芊儿，之前一直被你牵着鼻子走，我只能见招拆招，如今，就让我来给你一个惊喜，一个大惊喜！”
有仇不报非君子。
李希夷再看向那尊神像，咧嘴冷笑：“我灭了你这魔教大本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