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绣娘梦锦
黎明之前。
江面宽阔，水波粼粼。
一艘巨大花船沿着漓江驶入浔江，沿着三江城缓缓巡游，花船依旧灯火通明，里面的人还在醉生梦死。
花船深处密室。
空旷的房间中心点了一盏灯，灯周围摆了三把椅子，其中两把空着，幽幽灯光照亮一张青色的獠牙面具，光也被染成青色。
戴着面具的人突然开口说话。
“饵已经撒出去，上钩的鱼却不是意料之中的那几条。”
良久。
“咬钩的是谁？”
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传出一个女子声音，她的声音很好听，温柔细腻，像是初春的风，又或者寒冬暖阳，会让人情不自禁地放松下来。
面具人平淡回应：“不是金衣捕头徐仲辛，不是临江谪仙凌忘羡，也不是藏在暗处的无痕公子陆景瑜，又或者那个被人低估了很久的女儿家轩辕觅，而是一个陌生少年，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名字。”
阴影里的女子柔声问道：“他的名字。”
面具人说道：“他叫李希夷，一个青州来的家伙，他帮了陆景瑜的忙，结识了凌忘羡和徐仲辛，通过那封信查到了你特意留下的线索。”
“他查的很快，比我们预料中要早两天。”
“这是个意料之外的人，他很可能不会像其他任何人一样顺着我们的意愿查下去，而是顺着他自己的想法查下去。”
这是有区别的。
他们的计划给三江城里每一个重要人物都做了准备，唯独没有这个少年的。
“李希夷？”阴影里的女子轻轻呢喃这个名字，声音有些恍惚而不自然，“意料之外……那就除掉这个意外。”
“红发去了，他失败了。”面具人言简意赅。
藏在阴影里的女子陷入沉默。半晌，她温柔的声音接着响起，“知道那个少年追查这件事的理由吗？”
所有人做事都需要理由。
一个意料之外的人自然不会查一件无关己要的事。
除非，这个人跟江湖上那个出了名的搅屎棍上官飞一样爱管闲事。
面具人摇摇头：“不知。”
他接着说道：“但他把他所查到的东西交给了徐仲辛，现在顺着钩咬上来的，是徐仲辛。”
“这么说，我们的计划并没有出太大纰漏，只是多了个变数。”女子声音婉转低沉，突然想起了什么，发出一声银铃般的轻笑，“恰好，我们手里也有一个不可控的变数，用这个变数去抵消另一个变数，应该刚刚好。”
面具人微微侧过脸看向阴影处，“凌仙儿？”
“没错。”
“杀了她？”
“杀？那可不敢，南阳凌家不是纸老虎，他们生起气来，一个小小的三江城承受不住那样的怒火！我们也一样。”
“你的意思是？”
“放了她！”
女子低语，眸子里满是看戏的光芒，甚至忍不住轻轻拍起小手来，“放了她，然后让这位大小姐帮我们一个小忙。”
“看样子你已经有了计划。”
“是啊！不过在这之前，我们需要演一场小小的，微不足道的戏。”
……
清晨。
凌府。
“我查到一个人。”
忙活一夜的徐仲辛口干舌燥，先喝了口茶，激动说道：“一个女人，一个很爱美而且暗器水平很高的女人。”
凌忘羡揉了揉疲惫眼角，他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强打精神问道：“你是说那天晚上的那封信是她投的？有宗师实力？”
徐仲辛说道：“不，她没有宗师实力，也不需要有，因为那封信根本就不是直接嵌入石狮子，而是先用铁纸打入，留下缝隙，再放的信纸，门房听到的暗器破空声是她故意为之，目的就是为了干扰我们。”
“证据呢？”
“那封信上有她的味道，天香蚕丝的味道，她为了保护自己的手，特地用天香蚕丝做过一双手套。”
凌忘羡不明所以，“等等，那封信不是被你一怒之下毁掉了吗？你怎么知道那上面有股天香蚕丝的气味？”
徐仲辛感慨道：“我不知道，李希夷李先生知道，他闻出来的，但没明说，而是自己查下去了，查着查着魔教余孽就来杀他灭口，这不正说明他查得没错吗？剩下的就是我猜的。”
“景州天香蚕丝基本从苏家布坊卖出，苏家布坊的掌柜今夜惨造人灭口，账单险些被大火烧毁，幸好留有天香蚕丝的这一本保存了下来，否则还真没法查。”
凌忘羡慎重问道：“你说的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绣娘，景州最好的绣娘。”
“梦锦？”
凌忘羡脑海里闪过一张温柔似水的面容，“她是芊儿的刺绣老师，前段时间在教芊儿做嫁衣，进出凌府不算困难。”
难怪，难怪他审遍府内家奴，没有查到一个泄露府宅布置图的，问题竟然出在一个外来的绣娘身上！
“可她家世清白，为人没有劣迹，否则我父亲不会请她，她怎么会是魔教的人？”
“她不是魔教的人，但她是刺史的人。”徐仲辛放出一则重磅消息。
凌忘羡坐直身子，盯着身边人追问道：“我凌家的情报里可从来没有这一点，你确定吗？”
妹妹失踪，他第一个怀疑的是大江帮，第二个就是刺史。魔教销声匿迹太久，如果不是他们主动跳出来，谁也想不到背后是他们在作祟。
至于为什么怀疑刺史，则是因为三江城大小官员中，权势最大的有三个人，三江城城主、景州刺史、神捕司紫衣捕头。
紫衣捕头冯卓年岁渐大，且从不参与权势之争，每年除了例行公事点卯喝茶以外，便是收收孝敬银子，保诸如虎威镖局一般的生意不受损害，平常办案之事早已全数交给了下面两位金衣捕头。
而现任景州刺史裴应十年前上任，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
他的野心不在于权，不在于钱，不在于女人，而在于为国尽忠，不择手段，不惜代价。
景州离中枢太远，大周开国前打了足足三十年的仗，使得民生凋敝，为了尽快休养生息，安顿天下，景州这些地方便不像大多其他地方一般实行州府郡县制度，其中大小官员一应由朝廷任免，而是城主制，分十七城，城主世袭罔替，授四品官职，六十年来一贯如此。
起初还好，但时间一长，这些地方势力根深蒂固，极有可能会压过皇权，大过朝廷。
这不是裴应愿意看到的事情。
从他上任之后，明面上曲意逢迎，左右逢源，暗地里无时无刻不想着改城换府。如今他势力渐长，名望渐盛，便对城主徐家露出了锋利獠牙。
凌家和徐家的联姻，的确是基于两个孩子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往上看，未尝不是凌家因凌忘羡被废，断了传承希望，亟需帮手。又或者徐家为了应对来自刺史，来自中央朝廷的压力，不得不找一个强援。
“我已经查证了，是真的。”徐仲辛肯定道：“刺史裴应在城东有一处私密宅子，每个月都会去几天，而梦锦家就在那个宅子旁边，两座宅子之间的隔墙直接开了个门。”
凌忘羡恍然，原来是这个意义上的“刺史的人”。
梦锦也就二十出头，美貌出众，跟刺史那个五十几的老头子还能凑一块，也不知道是谁有手段。
“更重要的是，魔教的尾巴昨夜露了出来，我与大江帮合作，查出了点东西。”
徐仲辛面色凝重。
“梦锦经常去花眠阁帮里面的姑娘量体裁衣，花眠阁就是一处魔教余孽的隐藏据点。”
“这些年裴应在景州发展势力，我们不是一直怀疑他背后有高手吗？”
“现在水落石出了，他为了对付我徐家真是煞费苦心，不惜驱虎吞狼，我估计梦锦就是他用来和魔教余孽联络的人。”
听完徐仲辛的话，凌忘羡倦意全无，手指不停揉着左侧太阳穴。
这样一来，所有的事情都能串起来了。
“难怪贼人能拿到我凌府布置图，难怪芊儿失踪那天父亲被请去刺史府喝茶，若是父亲这个先天宗师在家，他们绝无可能悄无声息掳走她们，也难怪要离间我们和大江帮，转移视线……”
只是。
凌忘羡心里还是隐隐不安，查得似乎有点太顺太快，而且最关键的线索竟然是个不相关的少年发现的。
倒不是怀疑李希夷也会是那边的人。
而是感觉太巧了。
“梦锦在哪？”有线索总比没线索好，凌忘羡弹了弹黑衣下摆，站起来面无表情说道：“走，我们去和她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