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我叫陌黎
陌黎六岁的时候，遇到了贵人。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流浪的呢？
她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自己从哪里来，流落了多少地方，不记得讨了多久的饭，只记得那会儿她还不叫金陌黎，那些小乞儿都叫她妞儿。
那时候她每天都吃不饱，真饿呀。
直到有一天，她讨的馒头又一次被人抢走，她恓惶的蹲在破庙门口，哭都不会哭了。
这些事情发生的太多，她都习惯了。
再饿一天就是了。
“叮咚，叮咚。”
好听的铃铛声从远处传来。
陌黎抬起头，呆呆地看着那辆装了铃铛的花车从破庙门口经过。
她乞讨的时候去过，那是倚翠楼的花车。
陌黎看的出神。
那花车真的好美。
四周垂着紫色的纱幔，绣着花枝，缀着流苏和铃铛，隐隐约约可以看见端坐在花车里的绰约身影。
“噗。”跟着花车行走的丫鬟看着陌黎直勾勾的眼神，乐了。
那丫鬟不过十三四岁，长的清清秀秀，性格活泼。
“柳儿，你笑什么？”从花车里传来一个柔柔的声音。
“小姐，你看这孩子，都给看呆了。”
陌黎就看见那车窗上伸出一只雪白的纤手，掀起车帘。
然后露出半张粉白的脸庞。
她对着她笑了。
“不过是个小孩子。柳儿，不可取笑她。可怜见的。”
陌黎浑不知自己的泪水在脸上冲出了两条长长的泪痕，两只大眼睛蓄满了泪水，小小年纪居然有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那美人姐姐喊停了花车，款款走了下来，柳儿牵着懵懵懂懂的陌黎走到她的跟前。
她仰头看着她。
美人姐姐拿出一方帕子轻轻给她拭泪。
“小姐，这孩子脸擦干净了，眉眼居然和你有几分像哎。”柳儿歪着头端详了陌黎几眼，笑道。
“是吗？”美人姐姐也细细看着陌黎，“我说怎么看着这么亲切呢。”
她笑了。倾国倾城。陌黎看的更呆了。
“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也不知道，他们都管我叫妞儿。”陌黎傻兮兮的回答。
“妞儿？”美人儿叹道，“可惜了。”
“哎呀，小姐，时辰可不早了，水大人那里还等着呢。”柳儿突然说道。
“柳儿，拿点心来。”美人儿吩咐道，看柳儿把点心拿过来，用另一块干净的帕子包了，递给陌黎，“妞儿，这里是些点心，你和你的伙伴们分了吧。”
她叹息地上了花车，走了。
只有柳儿还回头看了陌黎几眼。
陌黎呆呆的看着花车走的方向良久。
这是陌黎第一次看见紫烟，那个女子曾一度是她心中的仙女儿。
可是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她说“可惜了”。
直到一年后。
那时候她不知怎么地就被稳婆王婆子相中，总算不用再流浪。
王婆子是最低等的稳婆，达官贵人家她是去不了的，只能在穷苦人家接生赚点糊口钱，偶尔也会被悄悄接到烟花酒楼为不小心怀了孽胎的烟花女子接生，或者堕胎。
那一天，陌黎再一次看见了紫烟。
在倚翠楼的后院。
那个女子躺在一个逼仄的房间里的一张窄小的床上，就连痛的皱起的眉毛都那么美。
孩子生不下来，她凄厉的呼喊着。床头坐着的另一个女子好似比她还难受，她紧张地拉着紫烟的手一直唤着：“紫烟，紫烟，你使劲啊，姐姐在这里呢。”
那女子涕泪泗流，声音悲切。
“彤云姐姐，我挨不住了。”紫烟气喘吁吁，“姐姐，如果我去了，你可以替我养着她吗？”
她抬头恳切的看着眼前的女子。
彤云不说话。最终点了点头。
还好王婆子经验丰富，陌黎也会配，紫烟经过九死一生终于生下来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儿，累的昏睡了过去。
彤云怜惜的看着红彤彤的初生婴儿，叹息：“你要是个男儿就好了。就不用再受这份苦了。”
她给了王婆子一个银元宝，就准备打发她们走。
陌黎默默的替紫烟掖了掖被子，看着紫烟累的虚脱了的眉眼，轻声说：“美人姐姐，我知道了，我好像知道你为什么说&39;可惜&39;了。”
她提了脚正准备跟着王婆子出门。
“小姑娘。”彤云叫住了她，“你可愿意来照顾这个孩子？”
陌黎低着头，没吭气。
王婆子却心动了：“姑娘，我可养了她一年呢，你要是要她，得给我二两银子。”
彤云只看着陌黎，直到陌黎轻轻的点了点头。
她让丫鬟红儿取了二两银子交给了王婆子。
王婆子就兴高采烈的走了，走的时候看也没看陌黎一眼。
陌黎的变化很大，比一年前长大了一些，也洗干净了脏兮兮的脸，紫烟没有认出她来。
她醒来后，抱着孩子偷偷哭。陌黎听见她喃喃地对孩子说：“娘的梦没有了，它落了，就像叶子一样落下来了。”
她给孩子取了个名字梦落，没有姓。
紫烟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精神却越来越差，经常对着窗外发呆。
梦落满月了。
倚翠楼老鸨终于来摊牌了，说紫烟身体已经恢复，改回到前面去接客了。
至于她生的那个“贱蹄子”，赶紧送人为好。
因此彤云和老鸨发生了冲突。
陌黎也不知道彤云后来怎么解决这件事的，只听见紫烟把彤云叫进房里，不一会就传来压抑的哭声。
陌黎抱了梦落去了外面，不知道她们聊了什么。
直到第二天陌黎抱了梦落去找紫烟，才发现她用碎瓷片割了腕，静悄悄的死在了那个逼仄的小床上，血淌了一床。
柳儿的卖身契在倚翠楼，她早被老鸨带走了，不知去向。
只有彤云沉默的为紫烟置了薄棺，找了一块地葬了。
从此以后梦落就没了娘。
不知道彤云和老鸨达成了什么协议，老鸨居然同意彤云带着梦落。
不管怎么说，陌黎留在了倚翠楼，帮着彤云照顾梦落，也算能够填饱肚子。那一年她七岁了。
那她是怎么碰见的先生呢？
是四年多前吧？
陌黎十四岁了。梦落七岁了。
就是常年干粗活，也没影响十四岁的少女陌黎出落的亭亭玉立，隐隐现出倾城之姿。
终于有一天，她看见老鸨在她身上停留的目光越来越长。
她怕了。她更加深刻理解了当年紫烟说的那句“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她也是女子？可惜她长的太好？可惜她生在这人吃人的社会？
当天她就去找了彤云。
六年过去了，当年的彤云已经成熟了许多，不再是那个会涕泪泗流的女子。
她注视陌黎良久，终于说：“你走吧，走的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