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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情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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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当初父母缘何,让我从高三辍学去参军入伍——如果我和妹妹两人一前一后都考上大学,这对一个贫穷的农村家庭来说,绝非一件好事。所以,我这个做哥哥的,理应为妹妹做出牺牲。

    我想,会有很多人和我一样,在年少涉世尚浅,头脑混沌的时候。人生路上关键的一步,或者几步,都会受命于父母的全权代理。你想,当初我一个十八岁的孩子。一方面,自己确实也做不了主;另一方面,能有多少阅历,支撑起我人生选择的正确性。

    当然,当兵对于像我这样,学路无望又家境不纾的农村孩子来讲,确真也算一条不错的出路。

    我说过,我第一个用情诗取悦到的女孩,她是我的革命战友,周童鸢。其实那首诗,是为另一个女孩所“写”。

    刚当兵那会儿,也就十八岁我还很年轻,择偶观就是看脸,好看就行。渐渐地长大些,经历的事情多了,生活这把“照妖镜”反而不留情面地,将我照出原形——一只癞蛤蟆。

    入伍三个月的新兵训练结束后,十二月中旬我下到了老兵连。说是下到了老兵连,其实还差一步——需要经历三个月的新兵岗前专业集训——我们是老兵连里的集训队。

    我们营由于值勤性质原因,住着全团唯一一个女兵连,十连。整栋楼由上至下,依次为十连、九连、八连、营部。

    刚到九连集训队,受训练紧张、管理严格、环境陌生的影响,我和新下来的战友们,依旧保持着与新兵营一样的作风纪律,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就拿我们与女兵上下楼梯,时常照面来说,彼此都不敢随意用眼睛乱瞟,必须跟着队伍端视前方。我当时全凭感触,我不知道其他男兵,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只要胆敢有冒天下之大不韪者,不幸被副班长敏捷地逮到,回头痛批挨骂,肯定是少不了的。

    可是,到集训队不久,团政治部门就向各营下达了,筹备团春节联欢晚会节目的通知。

    考虑到我们营,可能有得天独厚的女兵优势,上级领导才会指定我们营,以两支舞蹈届时参加,计划于二月十日“春晚”的正式演出。

    我们营营领导经过研究,对任务进行了明确的分工,八、九连出人合排一支舞蹈,剩下一支交由十连女兵完成。

    可是,营里新兵还未补入机房值勤岗位,各连均面临值勤力量薄弱的问题,老兵们自然是抽不开身。于是,各连只能依循惯例,将此项任务交由集训队来完成。

    我原本没想参加,因为我对跳舞兴致索然。可最后,听连队指导员在动员讲话末,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了一句“……到时,在团军人俱乐部的舞台上,会与女兵一起排练……”于是,我才积极踊跃地报了名。

    说到可以接近女兵,我敢保证个个男兵内心,都是暗流涌动的,只是表面佯装的风平浪静一些罢了。不然,全连集训队的男兵怎么会都成了我的竞争对手。还好,在几轮残酷的选拔之后,我误打误撞地被选中。

    “这下我可以顺理成章地接近女兵了。”我在心里暗暗想到。

    去团军人俱乐部参加排练,第一次在营楼门口集合时,我们八、九连的男兵们先到,女兵们是后来的。

    当女兵们排着队伍,从楼上下来挨次走出营门,我们当时列队等候的所有男兵,都不约而同地扭头去看。这一看,一下羞红了所有女兵娇嫩的脸庞。虽然,她们个个一头“假小子”的短发,却丝毫不褪女性的阴柔之美。

    到了团军人俱乐部,里面空无一人。江大海安排我们统一坐下,等待着宣传股的刘干事的到来。

    江大海是我在集训队的副班长,也和我是同市老乡,下士第二年。自从我下连到集训队,他就对我格外照顾。之后,我们的关系也保持得相当密切。他是城镇户口,换句话说,他是带着“安置卡”来当兵的,即便他不套士官,选择义务兵退伍,也能凭政策安置进他们当地的国家单位。

    而我自然比不上他,农村户口的我,对照部队政策,不立功和有其他特殊情况,我是转业不了的。除非我服现役满十二年,才会和他一样。对于那时才刚刚入伍四个月多的我,感觉是一个相当漫长的数字。

    当我坐下还没来得及去仔细瞧瞧,团军人俱乐部里面的结构布局,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吱”的门响声。

    我随大家一样扭头去看,是教导员陪着一位少校女干部走了进来。

    “莫非那位女干部就是传说中的刘干事?!”我心里暗自琢磨。

    那女干部径直走到台前,从军人俱乐部的保障人员那里要来了麦克风,和蔼可亲地向大家问到:“周童鸢和古丽米热·阿尔曼,来了没有?”

    这种问话方式,在坐的所有人都知道,她们肯定遇上什么好事了!

    女干部话音刚落,我就听到两个干净利落的声音,从女兵堆里几乎同时冒了出来,答:“到!”

    接着,女干部向周童鸢和古丽米热·阿尔曼两人边招手,边微笑地说:“来,来,来。到前面来……”

    “听你们教导员说,你学的是播音主持专业?!”女干部向周童鸢略微惊讶的发问,还是从她刚刚放下,却忘记关掉的麦克风中传了出来。

    周童鸢站在女干部面前,回答她的问话,我一点也没有听到。看周童鸢的样子好像回答了:“是。”

    女干部关掉了麦克风。之后,三人之间短暂的对话,因为距离较远,我什么也没有听到。正当我一头雾水的时候,周童鸢已经从女干部手中,接过了麦克风,落落大方地走到了舞台中央。

    接着,她气场十足,稳若泰山,姿态庄重,收放自如地在舞台上,令我们吃惊地展示了,一名优秀的播音主持专业的在读生的靓丽风采。

    台下掌声振聋发聩。我看到女干部喜出望外地笑着,我们教导员也是一脸骄傲的笑容。

    周童鸢在舞台上的大放异彩,肯定会招蜂引蝶,一大批台下的男同志。可我不喜欢这种比我这个男人,还要在这么多人的舞台上,一点都不慌乱的女孩。那时,我想如果在舞台上,我喜欢稍微有点胆怯的女孩,这样会让我觉得与她之间没有距离感。

    我不喜欢这类女孩。说到不喜欢,当然也有喜欢的。那就是,紧接着上台翩翩起舞的古丽米热·阿尔曼。

    从内地来到新疆,第一次见到维吾尔族少数民族女孩,新鲜之感难以抑制,泛起的愉悦之情,氤氲于怀。

    还有古丽米热·阿尔曼与生俱来的与众不同,好像她自带引力一般,自从她在台上一亮相,就牢牢地抓住了我的心房。她与汉族女孩比较,长相的迥异,有点儿像我在电影中,看过的印度知名女星艾西瓦娅,漂亮自然就不言而喻;她与其他维吾尔族、哈萨克族女孩比较,与生俱来的风姿逸群,给人清风拂面的感觉。

    具体地说,我喜欢她那双充满异域风情的眼睛,看久了真能让人沉醉入眠。我还喜欢她,像哈密瓜一样香甜的笑容,吃再多也不够。她的身体纤瘦柔美,跳起舞来,胳膊会像海草一样,在水里飘来荡去……古丽米热·阿尔曼跳完舞,得到了与周童鸢一样的掌声,也包括我的暗自着迷。

    两人表演完都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好了,大家先安静。”教导员从女干部手里拿过麦克风,说完她顿了顿,接着又客套地说,“今天我和咱们团宣传股的刘干事,来到咱们营排练春晚的节目现场……刘干事在咱们团是个多才多艺的领导,”教导员掰着指头,一边数一边说,“会主持,能唱歌,节目演的好。跳舞,那更不用说!入伍之前,跳舞拿过全国的大奖。今天请刘干事来,一方面是看看古丽米热·阿尔曼的舞蹈才艺;另一方面,今年我们团在春晚主持人,选定上想选一名新人。我向团领导推荐了,咱们营的周童鸢,今天请刘干事过来,也看看周童鸢的主持能力……”教导员忍不住满意地一笑,继续说,“我和刘干事刚才看完,这两个人的表演,都觉得古丽米热舞跳的好,周童鸢节目主持的好……”,教导员看了刘干事一眼,微笑着说,“下面,请刘干事为我们讲两句……”

    教导员说完,台下“哗”地一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刘干事笑着摆了摆手。

    教导员领会了她的意思,于是说,“好吧。下面八、九连男兵的舞蹈,由刘干事帮助你们排练。女兵连的舞蹈……”,她的目光在人群中寻找着,喊了一句,“古丽米热!”

    古丽米热应声起立答“到!”

    教导员向古丽米热·阿尔曼交待地说:“你们十连的舞蹈,就按照前期,你和刘干事沟通好的那支舞蹈,由你负责排练好吗?!”

    “是!”古丽米热·阿尔曼回答说。

    教导员笑着问:“没问题吧?”

    古丽米热·阿尔曼微笑着,回答的很干脆,可普通话说的一股维族味道:“没问题!”

    古丽米热·阿尔曼说完。教导员又回头看了看舞台,补充地说,“两个男兵连在舞台上,”她又指着舞台前一块较为宽阔的空地,说,“女兵就在这儿吧!”

    按照教导员的安排,我们八、九连两个男兵连在舞台上,由刘干事负责为我们排练舞蹈。而女兵们就在我们舞台下,你说心上人在你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你们会精力专注吗?反正我没有那种定力。这不我一走神,闹出了笑话。

    还是因为台下的古丽米热·阿尔曼,吸走了我所有的注意力。

    刘干事在舞台上为我们排列队形,关于她当时说了什么,我压根一句都没,在元神出窍的心里落下。

    “……开始吧!”这是我听到刘干事最后的一句话。

    大家有秩序地散开了,我却东碰西撞地,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始终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好不容易找了个空位,“嗖”地将自己刚放进去。紧接着,就上来了个男兵,用咄咄逼人的目光赶我走。我定了定内心的慌乱不安,故作气壮地说:“这是我的位置!”。

    唉……我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把全场人的目光全拉到我身上来了。

    当时我们男兵们在舞台上,正在按照刘干事的指导,忙碌地各寻各位。台下古丽米热·阿尔曼在向女兵们说着,她们即将排练的那支舞蹈的有关情况。你说巧不巧,我的讲话正好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古丽米热·阿尔曼讲话停顿换气与台上所有男兵们刚停下来,等着刘干事下一步指示的时间里。你说说,这种概率有多大,偏偏让我“中奖”了!

    “你的个头明显比旁边的同志,高出了半个脑袋……你的位置肯定不在那儿!”就在刘干事听到我的话,这样说道。接着,她在台上有序排列的队伍里,找寻着我的位置的片刻间,台下顷刻哄堂大笑起来……羞愧至极的我,赶紧给对方空出了位置。

    众目睽睽之下,剩出来杵在队伍外面的我,脸上烫出了汗。此时此刻,能有个地缝是最大的心愿。

    “你去右边!”刘干事生气地说。

    坐在台下的教导员,这时也站起身厉声道:“田多禾,注意力集中点!不想跳,滚蛋!”

    说心里话,我吓坏了。听老兵们说过,我们教导员在管理上敢于大刀阔斧,不怕得罪人,批评人从来都是彻彻底底地不留情面。虽然,她仅是一位女性,闻其名声,着实让我敬畏三分。你们看,今天我就被她当众直截了当地砍了一“刀”。

    我犹如惊弓之鸟一般,赶紧向着刘干事指定的位置小跑过去。移身换位之间,俱乐部里所有人的表情,我用眼角的余光都印在了心里。

    我的副班长江大海,面带赧色,两目怒火,简直要将我一口吞下。其他人紧追不舍的目光和意味不明的笑意,让我自觉自个儿像个小丑。就连那个不受我喜欢的女兵,周童鸢。她也在从众跟笑。这样更加深了我对她的讨厌。

    我到了刘干事指定的位置,低着头以为此事就此结束,没想到麦克风里又听到了我的名字。

    “你就是田多禾?!”刘干事从麦克风里问到。

    惊恐未定,让我反应变得迟缓。良久,我才意识到是刘干事在问我话。

    我抬起头向刘干事,恭敬地回答到:“是!”

    刘干事接着吃惊地问到:“上次全团组织的军事体能比武竞赛,你是全能标兵?”

    这时,我看到台下除了我们教导员和我们副班长江大海一脸的平静之外,古丽米热·阿尔曼和周童鸢,还有其他女兵们无不一脸的惊叹。台上也有个别男兵,扭过头来看我。我想,肯定都是八连的男兵们,因为我们连的战友们,都知道我的光荣事迹。

    我的名字没想到这么响亮,让在场的很多人都为之震惊。这样也为我刚才的败笔,扳回来了一局。看到台下那些女兵,对我的崇拜之情,特别是古丽米热·阿尔曼和周童鸢,她们满眼都觉得我像个英雄的样子,让刚才笼罩在我内心的阴霾,随之渐渐烟消云散。

    我不知从哪里来的从容不迫,表情平静地回答了刘干事一句:“是!”

    刘干事欣赏地告诉我:“我们相信我们的全能标兵,在这里也能将舞蹈跳好,是不是?”

    刘干事的话,使我心里一悦。我露出了一丝笑意,坚定地回答她:“是!我会好好跳的。”

    在军人俱乐部排练节目十多天以后,大家彼此都有一些了解。我不管别人说周童鸢是名校在读的播音主持也好,还是说她家做了多么大的生意,她又是家中的独苗也罢……首先她长得不好看,是我不喜欢她最为关键的理由。其次,她在舞台上,竟然让人看不出一丝的羞怯,不由地使我内心对她产生了一种距离感。最后,在我上次出糗时,她也跟着大家一起嘲笑我。是否嘲笑,可能我过于主观臆断。可当时她脸上不明的笑意,确实对我心灵造成了伤害。以上所述,都是我后来对她十分反感的酵母。

    随后,她只要一上台报幕,坐在台下闲得无聊的我,都会从她身上琢磨出这样那样的缺点。例如:她脸蛋太大了呀,屁股过圆了呀,身材不好了呀;皮肤是在场的女兵里最黑的一个;她走起路来的样子,气势汹汹地像一辆坦克轰隆隆地驶来。她太男人了!没一点女人的娇柔羞涩之美……

    还有她走路两脚像鼓槌,总能在上舞台上“咚咚”地敲出响声,感觉她好像每一步都在刻意地用脚往地上跺。

    有一天,刘干事为她调整了主持人的串词。她从舞台的左侧木质的台阶上台时,照旧在前两个台阶敲出了“咚咚”的响声,等她第三步准备向第三个台阶敲打时,台阶再也没有发出疼痛的惨叫,反而让人意料不及的是,台阶将她推到了——她踩歪了,一个趔趄,从台阶上摔了下来。

    每一次,她的脚步踩在木质的台阶上,我都会为台阶会不会一下轰然倒塌而提心吊胆。她从台阶上摔下来时,我原以为我对她的厌恶,会牢牢拴住我的恻隐之心。

    事实证明,我对她厌恶的这根绳索还不够结实。在周童鸢摔下台阶后,我还是跟在了惊惶急忙的刘干事身后。

    刘干事向围着的人群,连喊的两句:“让开,让开!”。

    这样我跟着刘干事才能轻易地,进到周童鸢的跟前,来察看她的伤情。

    刘干事看到周童鸢双手抱着她的右脚,疼痛难忍地哭泣着。刘干事一边蹲下身子察看周童鸢伤情,一边向围观的同志们说:“快,快,快!来个男兵赶紧把她背到卫生队去看一看!”。

    “报告!”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站出来,有点鬼使神差的感觉。可能哀声哭泣的周童鸢,就躺在我的面前,我与她正对着的原因。众目之下,我必须首当其冲,义不容辞。

    蹲在周童鸢面前,正在安慰她的刘干事,回头看了我一眼,连忙说:“快,快,快!”

    我背对着周童鸢扎了一个马步……可没等来,众人携手将倒地哀泣的周童鸢扶到我的背上,却等来了刘干事朝我背部狠狠一拍,语气坚定地告诉我:“别背了!赶紧抱着去吧!”

    我心里“啊?”了一声,骑虎难下的我,还是硬着头皮迅速冲了上去。危情时刻,我想一切都是情有可原,再说是领导让我抱的,又不是我故意将一个女兵抱在怀里的。

    幸亏,我是“军体全能标兵”。周童鸢的体重,当时要是换作别的男同志,不是我吹,他根本抱不动,即便抱得动,军人俱乐部与卫生队,将近一公里的距离,肯定要累死他。说实话,我当时也累得够呛。

    虽然,周童鸢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无论处于什么原因,可也是我第一个抱进怀里的女孩,当时也算“英雄救美”吧!既然选择做了英雄,近一公里的路上,哪怕再苦再累,也不能喊出来,得憋着!你们见过,电视上哪个英雄迎对困难时,能毫发无损地全身而退?当时,即便我打肿脸充胖子,也不能毁了英雄的样子。

    终于到了卫生队,我的两个胳膊都快断了。

    我把周童鸢放在就诊室的座椅上,卫生队只有一个男医生。那位男医生需要察看病情,让我帮着周童鸢脱鞋脱袜,我难为情地还是干了。

    最后,周童鸢右脚腕,血肿得像个馒头的伤情,被男医生诊断为右脚踝骨折,需要尽快冷敷。

    诊断完后,男医生果断地对我:“你把她抱到三楼的病房,我去拿药!”

    我是个新兵,男医生是个干部,他的命令我只能服从。我倒吸一口气,运足了劲,小心翼翼地将周童鸢抱起,筋疲力尽地爬上了三楼的病房。

    这时的周童鸢,已经止住了哭泣,只是表情看上去有些痛苦,嘴里跟着接连不断的呻吟声。

    我把她放在一张整洁的床铺上,帮她将被子拿开,放上枕头,扶她慢慢躺下。然后,我再下楼从就诊室把她脱下来的单只鞋和袜拿了上来。

    从就诊室出来上楼梯时,我在想这下子上去,给她把鞋子和袜子一放,向她说一声,我便扭头就走。万一那个男医生让我给她做冷敷就坏了……

    可是,刚刚做好的决定没走两步,又被另一个我彻底推翻了。另一个我在我心里说,你这样做仁义吗?见死不救,良心何安?

    两个“我”在我心里来回争执。当我踏进病房房门的那一刻,两个“我”都还未决出高下。

    无论我当时再怎么犹豫不决,最终都无法逃避一个事实。那就是,已在病房里,正坐在周童鸢的床前,为她冷敷的男医生又一次命令我:“你给她敷吧?!她从舞台上摔下来,可能身上还有其他伤情!我们卫生队今天参加团里的考核,就我和一个药房里拿药的卫生员,下面还有其他病号……”

    男医生说完,又补充到:“这冰袋太硬了,在她脚上放不住,你先给她敷着,等冰袋消下去一些,你就放在她的脚上。我马上让人,去叫一个女医生回来。让她脱掉衣服,给她检查一下!”

    看我想得没错吧?果真这事让我给摊上了!没办法呀,我只能依令而动。当时,我只能相信那医生说的,等冰袋消下去一些,能放在周童鸢脚上后,我就可以安心地离开了。

    放下鞋和袜。我从医生手里接过冰袋,用手放在周童鸢血肿的脚踝上。医生已给她的脚踝盖了一条毛巾。我低头紧盯着冰袋,心里跟念经似的,不停地说:“消,消,消,快点消……”

    “战友……”良久,我听到周童鸢有气无力地唤了我一声。我抬头看着她……她脸上花容失色,可还是为我开出了一抹微笑。她说,“田多禾,太感谢你了!”

    人家都对我说谢谢了,你说我还能说什么?当时,我就随口说了一句:“没事,没事,都是革命战友,你别客气……”我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有人进来了。

    我抬头一看,是刚才那位男医生带着一位女医生,两人已经站在了我的身旁。

    男医生对我说:“好了,你可以走了。让赵医生为她检查一下!”

    我终于等到一个可以离开的理由了!我立刻顺杆而下,对躺在床上的周童鸢,客套地安慰了一句:“你好好养病,我走了!”

    说完这句话,我便快速地转身走了。回到军人俱乐部,我向刘干事具体地报告了,周童鸢的伤情诊断结果和医生的治疗方法。

    后来,团“春晚”主持人的事情,也只能刘干事亲自上阵了。至于周童鸢,直到团“春晚”正式演出的当天,我也没有再见到她。

    团“春晚”正式演出那天,古丽米热·阿尔曼穿了一件维吾尔族,艾德莱斯舞蹈长裙,漂亮的小花帽下是两只长溜溜的假发辫子。

    看到她盛装打扮的样子,我不由地哼起了一首民歌儿:“……那里来的姑娘辫子长啊,两只眼睛真漂亮,你要想嫁人不要嫁给别人啊,一定要嫁给我。带着百万钱财,领着你的妹妹,赶着那马车来。”

    古丽米热·阿尔曼演出当天简直太漂亮了!真像我唱的歌里写的,那位迷人的姑娘一样令人心醉情陷。

    之后,我像着了魔似的。上下楼梯,我想遇到她;趁着出操、体能训练、集会上大课等时机,我都会在人群里找寻她;甚至有时在周末,看到女兵们在楼下开展文体活动,我会躲在楼上的窗户后面,偷偷地望着她……

    后来,在与许多维族战友一次次的聊天中,我常常会将话题不留痕迹地引入维汉通婚的问题上。他们都给出了一致的答案——维族女孩不会与汉族男的通婚的!这一点不难理解,民族的信仰问题。

    可也有些人道听途说地笑着告诉我:“如果维汉通婚,汉族一方必须要喝肥皂水来洗肠子!”

    即便如此,当时也没能动摇我对古丽米热·阿尔曼的爱慕之情。

    我决定不再暗恋,准备鼓足勇气向古丽米热·阿尔曼表白,是在集训队解散真正下连以后。因为那天,我撞见了一件事情。

    那天午饭过后,我与副班长江大海下哨来到食堂吃饭。来时八连的两个哨兵,比我们早到,已经端上了碗。就我们四个人。他们的主哨是一名维吾尔族上等兵副班长。

    不一会儿,八连的那个维吾尔族副班长,比我们先吃完了饭。接着,他在食堂的水池,洗着自己的餐盘。这时,古丽米热·阿尔曼和另一名维族女兵抬着倒完的泔水桶,边说边笑地进了门。

    我看到,那个维吾尔族副班长向刚进门的古丽米热·阿尔曼,笑着说了一句维语。他说了什么,我一脸茫然。当时,我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听到他的那句维语后,会冲他笑得非常开心。

    古丽米热·阿尔曼她们进门后将泔水桶放好,去了水池洗起了手。古丽米热·阿尔曼与维族副班长,两人叽里呱啦起来……两人聊得格外亲热,在我心中打碎了一小坛醋。

    然而,另一位维族女兵,不时也会隔着古丽米热·阿尔曼与维族副班长聊两句。可是与古丽米热·阿尔曼相比,她与维族副班长的聊天就略显逊色了不少,看样子跑不出寒暄客套的内容。

    自从,我暗恋上古丽米热·阿尔曼,我还没与她说过一句话,仅有的只是几次眼神的接触。就那么寥寥几次,我自以为是地读懂了她的眼神——一种崇拜与亲切的眼神。

    我囫囵吞枣地想赶快吃完,准备借着一会儿,上前洗盘子的机会,可以站在的身旁。说实话,我什么都不想干,只想在古丽米热·阿尔曼的眼前,晃一晃就够了。

    因为我们副班长江大海在场,他是个本分规矩的副班长。以我对他的了解,尽管他平日里对我极为关照,如果我敢得意忘形地与古丽米热·阿尔曼主动搭讪,必然会触及他上纲上线的神经。

    吃完,我正要起身去洗水池洗盘子,偏偏此时古丽米热·阿尔曼和另一位维族女兵,还有那位维族副班长,他们正向食堂外面走去。我一下子悻悻然起来,她好像带走了我的怡悦。

    刚出了食堂的门,那位维族副班长又慌慌张张地返了回来。他向食堂内与他一起下哨的另一名战友,急忙说了一句:“我先走了,你忙完,一个人回去!”

    说完,他就赶紧转身,小跑地追了上去。古丽米热·阿尔曼和另一位维族女兵一直在外面等着他。

    洗餐子的时候,我心里有些遗憾,没能近距离站在她身边,或者说原本想在她眼前,晃一晃的想法泡汤了。

    扭头透过食堂的玻璃,我看到维族副班长追上了古丽米热·阿尔曼她们。回营的路上,维族副班长与古丽米热·阿尔曼聊得没完没了。另一位与他们同行的维族女兵,基本没说什么话。

    从此,我开始羡慕那些军衔比自己高的老兵们,他们比起我们这些新兵蛋子显然要过得放松一些。部队就是这个样子,兵当的越久,受管理的灵活性越大。毕竟是老同志了。老同志接受政治教育少则一年,多则数年,纪律意识更强一些,知道在部队什么事该干,什么事不该干。他们不像新兵,正处在一个打牢纪律观念的培塑阶段。

    凭直觉,我觉得那个维族副班长喜欢古丽米热·阿尔曼……想到这里,我深感危机四伏。于是,我决定找个机会,没有机会,也要创造个机会,向古丽米热·阿尔曼表达我的一颗赤诚之心。

    等了很久,晚上躺在床上也想了很久,终于等来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一个周末,在部队大门口的收发室我们撞上了。她也来拿快递。我先到排在她前面,她站在我身后,我后背痒痒的发慌。

    轮到我了,我忍不住地回头,客气地对古丽米热·阿尔曼说:“你先领吧!”

    她笑着,对我说了一句夹生的汉语:“没事,你先领!”

    收发室里的发件员,等的不耐烦了,冲外面习惯性地喊了一句:“姓名?”

    见她向我客气,我也不再礼让,听到收发室里的喊声,我就果断地回答到:“古丽米热·阿尔曼!”

    等了一会儿,里面递出来一个快递:“给!签名!”

    我接过快递,回身给了古丽米热·阿尔曼,对她说:“快点,签名!”

    我让开位置,古丽米热·阿尔曼上前一步,正要签名时,发件员急躁地问:“这到底是谁的快递?”

    没等古丽米热·阿尔曼,慢吞吞地把普通话说出来。我抢先一步,向发件员指了指古丽米热·阿尔曼说:“她的。我替她领的!”

    “你叫什么名字?”

    “田多禾!”我客气地回答。

    “以后,自己领自己的快递!”里面发件员生气地说。

    听到发件员的话,我脸一热,赶紧连连回应到:“是,是,是!”

    此刻,我看到古丽米热·阿尔曼的脸和我一样有点愧红。

    有点颜面尽失的我,心里也有些愧疚,感觉自己的小聪明,牵连了古丽米热·阿尔曼和我一起受训。

    拿到自己的快递,我们一起返回营房。我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不好意思,让你也挨训了!”

    她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还她安慰起我来。她用笨拙的汉语对我说“没事,没事。我应该谢谢你才对!”

    一时郁闷的我,只能对她淡淡一笑。

    后来,她主动将话题转移,极其关切似的,问了很多关于我的事情。

    我都热情地告诉了她。

    我们聊得很投机,彼此进入状态也很快,好像以前就很熟悉一样。

    聊着聊着,我铺垫的话语已经说完了。当时,看她的样子正是我表白的切入时机。

    眼看我们就要走到营门口,如果我再不说就要错失良机了。

    想到,可能会被那个维族副班长捷足先登。于是,我心一横,豁出去了。我对她吞吞吐吐地说:“古……古丽米热……”。

    她止住正向我,笑呵呵地说的话语,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嗯?”

    “我,我……”拖泥带水的我,刚把“喜欢你”提到喉咙眼,准备从口中吐出来。就在此时,不巧的是营门口有人喊了一声,“古丽米热,集合了!”

    古丽米热加快了脚步,我紧跟着她。她着急地大声问对方:“怎么了?”

    “全营军人大会。快点!”对方向我们喊了一句。

    我一听也急了,索性放空了自己,一腔的指矢天日,对古丽米热说:“快,快,快!”

    听到我的催促,古丽米热匆忙地跑了起来,我也跟着她跑回了营里,各自回了连队。

    全营召开军人大会,教室坐满了人,一片紧张的氛围,让人有点喘不过气的感觉。有些人一坐下,就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不一会儿,教导员与营长一脸严肃地进来了,瞬间教室里变得鸦雀无声。

    教导员与营长纷纷坐下。全体人员一首《团结起来准备打仗》齐唱过后,教导员先讲话,她直奔主题,语气严肃地说:“同志们,今天我们召开全营军人大会,主要对两名同志进行处理。这种会议我和营长都不愿意开,不想看到这两名同志受纪律的处理。反而,更愿意开一些表彰大会,看到一些同志受奖励。可是,我们也没办法。具体是什么事情哪?!就是我们营八连的下士郝志杰与十连的上等兵姜楠,两人违规谈恋爱的事情!两人竟然在连队领导,多次批评教育之后,依旧不思悔改,视纪律于不顾。经过营党委深入研究,给予两人在全营军人大会上,做深刻检查的处理。下面由两人分别做检查!”

    教导员话说完,郝志杰和姜楠,一前一后分别带着自己提前写好的检查,都是一副知错悔过、招人同情的表情,低头走到台前,以诚恳的态度向大家念完。

    开篇引题是我们教导员。延伸发挥及总结收尾,就该轮到我们营长了。他惩前毖后地说:“为了维护纪律的严肃性和内部关系的纯洁性,并达到治病救人的效果。营党委鉴于两人承认错误态度端正,又在我们营是初犯,给予两人在全营军人大会上做出深刻检查,这样较轻的处理。如果以后,再有人对纪律要求,视若罔闻、我行我素,我们绝不再心慈手软,姑息迁就。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还想入党、考学、套士官都别想了!”

    营长讲话的最后几句,直戳我的命门。

    我想到了,当初父母帮我做出选择,来当兵是为了什么?还有父母多少次让我听领导的话、好好干,别再回农村了……这些操心的嘱咐,一时我惊醒起来,暗暗告诫:“我要套士官,不能当两年兵就回去了……”

    “纪律是铁,谁碰谁流血,纪律是钢,谁碰谁遭殃。”这是我在部队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如今一起因谈恋爱,受到纪律处理的两名战友,血淋淋的案例就摆在我面前,一下子对我敲响了警钟。我必须悬崖勒马。不然,我所希望的,必然会因我的麻木与侥幸,到时化为一场乌有。

    不敢逾越纪律的红线,我只能遵章守纪地将呼之欲出的汹涌的情感,强行地压制在心窝。

    当年四月中旬,团里组织岗位练兵比武竞赛,我是x专业代表参赛者之一。比赛项目为个人武装五公里与个人专业项目。

    个人武装五公里项目,是男女兵一同进行、分别登记成绩。当天,武装五公里赛道的两旁挤满了人。能来参加比武竞赛的同志,都是各营优中选优的精兵强将,武装五公里必然都不会差到哪儿去。

    果然,不出我所料。跑了一圈,我就看出了个个都是有备而来。虽是如此,可我是曾经的“全能标兵”,自然不会将第一拱手相让。

    “这次最后与我一决雌雄的又是他!上次军事体能比武竞赛,就是他死死地咬着我不放,给我夺冠制造了不小的麻烦。这次他显然比上次厉害了很多,竟能与我齐头并进了!”最后一公里的距离,我心里焦急万分,可脚上就是使不上劲。

    八百米,我咬了咬牙,凸了出去。很快,他又给我心里一击地跟了上来。五百米,他出乎意料地想将我甩掉,我猛憋一口劲,又将他追平。

    三百米,两百五十米,两百米……依旧是拉锯战。眼看就剩一百米了,可这一百米,对于当时的我来说,简直就是一公里。

    我感到我真的不行了,就在我决定慢下脚步,放他超过去的时候。夹到一旁的人群里,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声:“田多禾!加油!”

    我奄奄一息似的,忍着眼睛里的汗水咸刺,循声望去。你们猜我看到了谁?古丽米热·阿尔曼?不是!她始终在为他们连的女兵在加油,压根顾不上我。

    喊我的这个人,竟然是周童鸢。

    自从上次我将她抱去卫生队,至今已快三个多月了。说实话,我早已将她忘得一干二净。

    看到她,我好像一下子注入了洪荒之力。最后八十米的距离,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越过了终点。最终,还是夺得了武装五公里的第一名。

    后来我想了想,当时我为什么,看到周童鸢会超越自我?可能从头到尾,她是唯一一个喊出我名字,只为我加油的女兵。我不像让她失望,其实也是做给其他女兵看的。也可能是我不想毁掉,硬撑给她曾经的那个“英雄”的形象。还可能是,我不想被一个使我讨厌的人看扁了。至于到底是什么原因,我始终没能从错综复杂的心绪中,理出清晰的原因出来。

    x专业的个人项目。对我来讲,真的要比武装五公里容易许多。我轻而易举就拔得了头筹。

    领奖台上,台下的所有人,都随着音乐的节拍,一下一下地为我鼓掌。万众瞩目的时刻,我当然不敢东瞅西看,必须保持合乎适宜的庄重感。

    就这样,我一不小心看到了周童鸢。她偏偏就坐在我,正对面的第三排的中间。我与她四目相接的那一刻,她为我开心一笑,随手竖起了两个大拇指,给了我一个大大的“赞!”。

    虽然她的举动给台上的我,心里禁不住装点了几分喜悦。可庄严的会场,使我始终不敢,还她一个微笑。

    我在时间里与暗恋同行,也因周童鸢对我持久保温的态度,我与讨厌和解。

    到了第二年,周童鸢主动打报告去了炊事班。她态度很明确,不再留队继续服役。她去炊事班只有一个目的,想在退伍之前,学会切菜做饭。

    而古丽米热·阿尔曼和我一样,都报名准备参加军队院校秋季招生考试。与我不同的是,她考的是干部,我考的是士官。还有,她如果考不上,就和周童鸢一样,选择回去上学。

    我量力而行地选择了考取军队士官院校。考虑到毕业以后,可以稳稳当当地干满十二年,到时候我就可以符合转业安置条件了。

    这样,我也算还了父母一个心愿,没有辜负他们为我人生,规划出当兵这条道路的初衷。如果我考不上,我没有退路可选,只能写申请留下来继续服役。

    备考期间,营里专门为我们安排了一间学习室,供我们晚上加班复习使用。参加考学的同志总共也就八个人,三个女兵考干部,剩下我们五个男兵考士官。

    古丽米热·阿尔曼是我们所有学员苗子中,唯一一个维吾尔族同志。受当地政策允许,她当年参加高考时,语文考的是母语,也就是自己本民族的语言。

    而今,考取军队院校,汉语语文是必考课目。这无疑会是她这个连汉语,说起来都困难的少数民族同志,前进道路上的一座难以翻越的高山。

    这正好也给了我,一个接近古丽米热·阿尔曼的机会,我以教她学习汉语之美名,掩人耳目地与她做了同桌。起初大伙还信以为真,渐渐地我的掩人耳目,却成了掩耳盗铃。只是大伙没有确凿的证据,心照不宣而已。

    坐在她身边,我心思根本沉不下来。每天晚上,我第一遍为她耐心地讲完。心神不定的我,还会等她来向我问第二遍。等第二遍讲完,我又会心急如焚地等着第三遍。当然,我们之间不光只是答疑解惑,还会津津有味地,小声嘀咕些别的事情。

    她一次比一次,对我笑得甜美;一次比一次,对我话说得俏皮;一次比一次,对我眼神躲得急闪……看她的样子,正享受着大脑里分泌出来的多巴胺,似乎让她忘记了伊斯兰教的种种戒律清规。那一刻,我清楚地听到,一颗为我而跳的心房,就躲在羞涩的后面。

    好几次,我都想轻轻叩门,唤那颗羞涩的心房出来。就是因为我想到,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哪里走漏了风声,我的命运将因此而改写的后果,是我所不能接受的。这才乖乖地,将那快要燃起的火苗熄灭。

    我与古丽米热·阿尔曼相处的那段时光,我透过时光看到了五彩缤纷的颜色,简直炫目极了。

    自从周童鸢下到炊事班,我一下子消除了,对炊事班同志满勺半打的抱怨——他们每次给大家打菜时,都会狠狠地一勺子下去,手再抽筋似的抖一抖,等菜真的打到你的盘子,就成了半勺子了。

    周童鸢知道,我在复习备考军队士官院校,她每次都会“掌勺”一个硬菜,偏偏只给我打满勺。不但周童鸢给我打满勺,就连炊事班我的同年兵老乡,可未有半份交情的朱宛筠,她也常常给我打满勺。

    因为她们都会小声地,告诉我一句同样的话:“好好学!多吃点!”这样我就知道了,肯定是周童鸢私下给朱宛筠嘱咐过了。

    显然易见,朱宛筠与周童鸢关系很要好。不然,像这种事情必然要道出个中原委。原委里面所隐藏的一些,令人难以启齿的小秘密,不是逢人就可言深的。

    也不知是那个长舌妇,我恨透了!她将我帮教古丽米热·阿尔曼学习汉语的一些事情,添油加醋地说给了周童鸢。

    不然,没过多久。周童鸢与朱宛筠给我打菜的勺子全变了脸色。对于这种情况,我也是衙门大开不敢喊冤。算了,不就是少吃些菜吗?!又饿不死人,不跟她们一般见识了!

    军队院校招生考试与地方高考同步。考完试以后,苦等到七月中旬,成绩才在网上公布。结果古丽米热·阿尔曼榜上无名,我得偿所愿。再苦苦等到八月初,录取通知书,才寄到我手上。

    时间很快到了,八月二十九日,这是我要去西安上学的日子。再往后数四天,退伍老兵就要宣布命令了。

    古丽米热·阿尔曼果真如她所说,她没有向组织递交留队申请,选择了退伍返校继续学业。

    至于周童鸢,自从那个长舌妇的出现。周童鸢对我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见了我跟陌生人一样。她不愿理我。对于我,她又不是个什么稀罕之人,我自然也不会死乞白赖地,求着她来理我。她是走是留,我都毫不关心。

    我深深的记得,那年八月二十八日,是一个周四的晚上。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要赶往火车站去学校报到了。

    我带着藏在枕头套内,提前偷偷写好装进信封的情诗。内心兵荒马乱的我,跟做贼似的,守在上上下下,不时会有人经过的楼梯口,只为等着古丽米热·阿尔曼的出现。

    “以后我就去上学了,过不了多久,古丽米热·阿尔曼也会退伍。我就想告诉她,我喜欢她。以这种方式,让她以后还能记得起我。如今,即便领导后面知道了,也奈何不了我们了……”等待古丽米热·阿尔曼出现的时候,我想到了这些。

    那晚,我等到快熄灯了,也没遇着古丽米热·阿尔曼。

    有一种错,是避之不及的。如果我当时再多一点耐心,我也不会将信交给朱宛筠;即使我在当时,不愿再等的情况下,把信交给朱宛筠是选错了对象。如果不是一向,令我敬而畏之的教导员,鬼使神差的出现,我也不会铸成如此大错!正如我所说,这一切都是避之不及的,都是环环相扣的。

    我还没来得及向朱宛筠交代清楚,信是让她转交给古丽米热·阿尔曼的,教导员就忽然出现了。她背着手威严地站在一旁,对我们大声质问:“你俩干什么那?”

    我和朱宛筠应声而望,看到是教导员,我们都被吓了一大跳。朱宛筠立刻转身慌慌张张地离开了。

    我留在原地惶恐不安地,回答教导员说:“没干什么……教导员!”

    说完,我也悄儿没声地走了。

    晚上,我躺在床上,唯恐朱宛筠把情诗,替我转交给周童鸢……最终只能以任其自流和一走了之,来安抚我的辗转反侧。

    后半夜,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到:古丽米热·阿尔曼在前面跑,我追在她身后。突然,她化作了一朵雪莲状的白云,飘在了天空。惊慌之间,我看见四周唯有高山可以耸入天空,渺小的我,却只能站在大地上仰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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