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独特也是一种罪
十年前，千籁还是个约莫六岁的小姑娘，从那时候就准备好虐杀这些人，可不要太过魔幻。
在审问厅外旁听的来自横壑区的官员忍不住推开门，指着她大声说道。
“黑棚区统辖署副官，你知不知道现在你说的所有的言论，都将对你的罪情认定构成极大影响！”
因为千籁的身份，处理不好，黑棚区的治安体系会受到严重问责，三大区与黑棚区关系最为密切的横壑区的利益影响自然最大。
所以在事件一被上报，他就赶到了治安局。
结果刚到局内，就听到了方才的对话。
但凡千籁修缮下言辞，他们都能认定今晚的行为是五人对她图谋不轨引起的反击。
结果，她却大方承认自己不但是蓄意，还筹划了十年。
且不论是否有隐情，一个六岁的女孩就想着杀人这种事太过恐怖，也太过“科幻”了。
他们是不会接受这种说法的，可蒂亚却接受了千籁的说辞。
她点了点头。
“嗯，副官阁下，我明白了…”她喝了口茶水，平复波澜不定的内心，向推开门的别区长官做了个请回的手势，“审问有审问的规矩，请您勿要干扰。”
“你！”
来自领导者的傲慢让那名官员对蒂亚的态度很不满，但不等他说些什么，被审问的千籁一手撑着下巴。
空洞无光的眼睛看着他，没有感到视线，却有股子寒意涌上他的心头。
他能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呼吸与心跳都变得缓慢了许多。
接着他感受到了，比刚才在旁听室更为清晰的敌意和冷漠。
“如果您认为我没有那种独自解决他们的实力和心性，我不介意在您今晚回横壑区前，亲身体验一下黑棚区美好的巷子。”
在这里死人本来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她不过是杀了几个人渣而已。
对生命的漠视让没体味过黑棚区风情的长官吞了口口水，也不再妨碍审问，关上门就消失在二人的视线里。
审问厅中，短暂沉默了片刻。
“你真的希望这样吗？”
“我等了十年。”
蒂亚的疑问得到了她毫不犹豫的回应，这让治安大队的队长心中五味杂陈。
她这次不是用下属以及自己的工作去看待眼前的少女，而是将自己作为一名22岁的女青年正视眼前这个年满16岁的姑娘。
「北冥」上的阿比斯市有自己的法律和社会，寻常国际观念无法与之相较，她是因为政策从外地来到这个地方工作的，清楚感受到阿比斯市的独特。
尤其是黑棚区的独特，她不确定外面旁听的那位同样来自外地的调任长官是否能和她一样，理解这里人的想法。
她只知道，在刚才，被她带队去现场的众队员中，虽人人都面露惊讶，但有几位本地人，眼中更多的是敬佩。
“这两年，多谢你的照顾。”
她明白事情没有转折，前后完完全全是千籁自己的想法与心愿，她决定，顺从少女的愿望。
她的感谢，千籁只是平淡地笑了笑，就和两年前蒂亚刚踏上极北的这片土地，遇见她时那样。
拄着盲杖，笑着和她说：
“欢迎来到阿比斯（深渊）。”
阿比斯市即使因为探窟者协会放宽了外界进入的条件，本地人的排外性和歧视也一点也没减少，如果没有千籁的斡旋，蒂亚完全会相信自己无法接受这里古怪的民风。
其他在治安局工作的外来人亦是如此，也因为这个，他们才忽视了一点——
千籁也是这个地方的土著。
调整好心情，蒂亚决定给这个审问，或者说今晚的案件来一个收尾。
“这几天的巡逻路线做了调整，而且在今晚的巡逻前，有人特意来治安局报案，报案信没有署名。”
千籁的神色平静，没有反驳的意图。
她知道蒂亚是个聪明人，不然也没那本事在黑棚区停留两年。
“我听说过，深渊病患者不能进入北冥，而你的失明原因正是深渊病，千籁，你说你计划了十年，不如说是盼着这个机会盼了十年，对吧？”
阿比斯市人对深渊的狂热她早已目睹过，若不是疯狂的下潜探索导致大量人员损失，她也没机会来到这地方工作。
只是她没想到，必须依靠深渊造物才能保持视力的人还会想着往深渊里闯。
千籁没有回答，只是把摩挲着右手戴着的戒指，
四年前探窟者协会的条例颁布以后，对非深渊探索造成的死亡有了新的规定。
在阿比斯市内发生的重大伤亡事件，嫌疑人将强制下放深渊，完成协会标准前终身不得迈出深渊半步。
无论对方是否为阿比斯市民，是否患有深渊病，一视同仁。
条例自1067年1月开始实施。
“在我上任的时候，你已经有物色能用作下潜跳板的人选了，是吗？”
这五个人都有犯罪记录，不过不是在阿比斯市内，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外地人，大概属于为逃避自己国家的追捕流亡到此地的那类人。
在原阿比斯市监狱服过刑，出狱后有再犯迹象，今天算是让千籁终结了恶行。
就这而言，她不对五人的死感到惋惜，都是死有余辜的家伙。
可千籁为了下潜，让自己手上沾血这件事，她属实有些难以接受。
“他们用我有深渊病的理由不让我接触祂，那我只能用他们定下来的规矩去实现我的心愿，像我这个年纪的孩子，在阿比斯，少说也有三五年下潜经验了。
这是他们逼我做出来的，我可等不了更多的三五年，呵呵…”
千籁咧开嘴，笑盈盈地将捉影推回帽上。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等着一个合适的机会让我的‘独特’减少那么一点点，变得和大家一样，可是我很清楚地感受到…”
她推开椅子，站起身，微微弯腰，双手捧住了蒂亚的脸。
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吐露了自己的愤懑。
“恢复视力的盲人，仍是盲人，我就算看得见，也没法和她们一样下潜。”
明明没有视力，可千籁却能准确无误地正对着蒂亚的脸，那迫近的精致面庞，无形之中给了她强烈的压迫感。
“鸡鸭不会因为突然会飞就能被天上的鸟儿看做同类，家犬就算有堪比灰狼的凶猛也无法与真正的狼群并列，鸡鸭终究是鸡鸭，家犬也终究是家犬。
我是盲人，就算看得见！那也还是盲人，一个患有深渊病，被深渊抛弃，被深渊的子民们歧视的盲人。”
砰的一声，是千籁的手，蒂亚被她骤然提高的气势镇住，一时哑然。
而审问厅外，没有人推门进来，千籁的声音像一把锤子锤击在从外界来到这阿比斯市的人们心上，捶打着原本就生活在这座城市，同样被深渊病患者有着歧视的人的胸口。
审问厅中，只能听见千籁略微粗重的呼吸声，几年挤压的情绪早就让眼前少女的内心扭曲，她们却没能发现，认为她是这地方为数不多的正常人。
半晌，千籁颓然地坐了下来。
“但有人和我说，我讨厌的独特，正是和我一样的人不可得的宝物，你说，傻不傻。”
她趴在桌上，不作一言。
“我明白了。”
蒂亚推开椅子，她已经没有什么想问的了。
在离开房间时，回看了眼那个女孩，轻声喃喃：“会飞的鸡鸭，不被认为是鸟儿，也失去了与同类共列的资格；凶猛的家犬，也会为那些温顺的同伴排斥。痛苦的独特啊…你要觉得深渊才是你想去的地方，那就让我帮你一把吧。”
……
1067年7月18日，上午9时13分，横壑区审判庭认定，现黑棚区统辖署副官千籁，因恶意虐杀五名黑棚区居民，判终身深渊流放罪，永不得踏入阿比斯市。
念及其患深渊病，允其自携行囊，免除探窟指标要求。
自审判令下达后五日内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