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既成定局
从天台下来之后,沈沉鱼独自走出校门。
蛰伏在黑暗中已久的沈秀,带着难以压制的愤怒,不顾一切地扑上来,将她揪到馄饨店后门。
那后面是条小巷,墙上只挂着盏昏黄的灯,勉强能照亮周围的环境。
沈沉鱼环顾四周,巷子角落里堆放着垃圾,地上散落着木材。
那应该是馄饨店的柴火,被劈成不规则的形状,上面带着木刺。
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味道,是垃圾混合着陈年油烟味。
沈秀站在灯光下,蚊虫在她头顶盘旋,墙上有只壁虎,看着成群结队的蚊虫,眼里透出虎视眈眈的光芒。
就像此刻沈秀盯着她,眼里也露出凶狠的光。
前提是忽略她脸上的伤,那是副十分狼狈的模样,以至于她的凶狠大打折扣。
看来魏央出手挺快,不过手段不怎么高明,配不上她高傲的性格。
不过对付沈秀,确实不需要太高明的手段,简单粗暴即有效。
看着她吃亏的样子,沈沉鱼脸上露出微笑,有种难以言明的快意,从四肢百骸涌上心头。
“小贱人,你是不是找人对付我?我是你亲妈,你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沈秀怒不可遏地骂着,上前动手薅她头发,狠狠给了她几巴掌。
沈沉鱼根本没打算反抗,也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任由巴掌狠狠招呼在脸上,像个丧失行动能力的布偶。
几个响亮的巴掌下去,沈秀依旧觉得不解气,又狠狠踢了她几脚泄愤,等到她打累了,骂累了。
沈沉鱼才偏头,吐掉口中的血沫,顺手拉起短袖袖口,擦去嘴角残留的血丝。
她甚至还抽出空,捋了捋散乱的头发,看起来狼狈不已,又带着几分气定神闲。
“这就打够了?”沈沉鱼好整以暇,戏谑地看向沈秀,不屑地说道:“在监狱这么多年,就只学会了这些?你也不行啊,沈秀。”
沈秀气得浑身发抖,她本来在许昌顺麻将馆,几人商量好通宵打牌,瓜子饮料都备齐了。
这段时间她牌风不顺,今天手气却出奇的旺,胡什么张来什么牌,把另外三人打得叫苦连天。
她这牌兴正浓,几个人高马大的黑衣人,打着沈沉鱼的名号,把她从麻将馆架出去。
许昌顺等人见势不妙,连个屁都不敢放。
沈秀被几辆摩托车,带到僻静的仓库里,她当时吓得两股颤颤,以为马上要命丧黄泉。
好在他们雷声大雨点小,只将她胡乱打了一通作罢。
末了还警告她,以后不许再找沈沉鱼,否则下次必定取她狗命。
沈秀怕啊,她还没活够,当下赌咒发誓,再也不敢惹石家人,再也不敢动沈沉鱼。
谁知黑衣人对她说,这次的事没有石家出头,只是不准她动不该动的人。
话里话外暗示,他们是沈沉鱼找来的。
“说,那几个黑衣人,是不是你找的?我是你亲妈,不就是找你要两个钱花?你至于雇人来打我吗?”沈秀怨恨地看着她,眼神恨不得把她拆吞入腹。
好个一石二鸟,既能痛打沈秀出气,又把仇恨引到她身上。
至于徐栩和徐家,甚至连石家,她都撇得一干二净。
谁说魏央的计策不高明?她收回刚才那句话。
不过她对沈秀的狼狈样,确实喜闻乐见,因此揽下这件事,也无不可。
“是我,沈秀,我早就警告过你,不要挑战我的底线,否则我不介意让你看看,这几年我究竟成长了多少。”沈沉鱼毫不犹豫的承认。
那狂妄的姿态,把沈秀气得怒不可遏。
她心里只恨在来之前,已经受了不少伤,此刻只能勉强撑着,扬起手想再去打她。
沈沉鱼轻而易举地,捏住她颤抖的手腕,眼神中带着疯狂之色,凑近轻声说道:“想再打我?用手打多累啊,那边有棍子,拿根粗点的,打死我,打死我啊!”
她也在发泄自己的愤懑,怨怼沈秀把她生下来。
最后那句“打死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凄厉放肆的喊声,在夜里格外渗人。
沈沉鱼拉着极力抗拒的她,随手从地上捡了根粗木棍。
晒干的木棍外皮酥脆,里面却很坚硬,尾端带着扎手的枝桠,前面被斧子劈开,上面有锋利的木刺。
她把强行把木棍尾端,塞进沈秀手里,不顾她的挣扎,把脑袋伸过去,大声喊道:“来,你总说是我来得不是时候,害得你半生孤苦,现在了结你的痛苦,你生了我,我就当还你一条命。”
沈秀被她疯狂的举动吓到,瑟缩着往后躲,眼神里尽是不敢相信。
不敢信她就是十多年前,只敢躲在门外,沉默寡言的小女孩。
趁她失神的瞬间,沈沉鱼抓起她的手,狠狠砸向自己的脑袋,木棍敲打在头顶,发出沉闷的声音。
有血从发缝中流出来,蜿蜒在她白皙的脸上。
沈秀吓得丢掉木棍,倒退好几步,喃喃自语道:“不是我,不是我,是你自己打的。”
要摆脱沈秀这种人,就得拿出比她更狠的魄力。
沈沉鱼满意地欣赏,她脸上流露出的惧色。
她本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人,更何况眼前这个是不要命的。
“想走?你怕什么?”疼痛让人头脑清晰,沈沉鱼脸上带着兴奋,上前攥紧她的手,冷笑着问道:“我们的恩怨还没算完,沈秀,我告诉过你,不要私下去找徐栩,你为什么置若罔闻?不是就想彻底毁了我吗?”
“你只给我三百,三百能干嘛?那冤大头愿意给,我凭什么不拿?”沈秀挣扎不开,强撑着说完这段话后,害怕地咽了咽唾沫,讨饶道:“我可是你亲妈,为了个男的,你不会对我怎么样,对吧?”
又是这副嘴脸,没用的软骨头,但她记吃不记打,下次很快会卷土重来。
就像附骨之蛆,甩不掉逃不了。
不如就玩把大的,不成功她能摆脱世界,成功了,她能摆脱沈秀。
沈沉鱼丢开她的手,努力平复情绪后,从背包里掏出折叠刀,丢到她面前,说道:“沈秀,你生了我,是我没办法改变的事实,但你仅仅只是生了我,我用我的命还你,今后,我们两不相欠。”
沈秀正揉着发疼的手腕,被砸过来的东西吓一跳,看清是什么物件后,耳边又听到这句话,吓得脊背发凉。
她慢慢往后退去,嘴里喃喃道:“不,我,我只是要钱,我从没这么想过。”
“你要想清楚,以后你永远不会,再有这种机会,”沈沉鱼步步紧逼,脸上的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沈秀这么多年,在监狱里做小伏低,最懂看人脸色。
她看得出沈沉鱼,没有开玩笑。
“为什么?”那么痛苦?痛苦到,恨不得拿命去还她?
“你问我为什么?因为我想摆脱你,将来嫁给心仪的人,我会幸福美满,会子孙满堂,我不会像你一样,把自己活成个笑话。”
有沈秀这种人在身边,她连做个人都是奢望,更何况是过这种普通的生活?
此时的沈沉鱼眼眶通红,脸上的血还没凝固,面色如病态般苍白,头发散乱,语气癫狂,仿佛从地狱走出来的恶鬼。
她缓缓逼近沈秀,极力控制住内心翻涌恨意,说道:“我只给你一次机会,无论你今晚动不动手,我就当过去的沈沉鱼死了,从今往后,你再敢出现,我不会再手下留情。”
除去沈秀不敢碰的石家,她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
看着这样疯狂的她,沈秀突然想起,曾经襁褓里的小婴儿,想起她咧着没牙的嘴,咿呀咿呀地笑。
她是爱过那个小婴儿的,如果夏彦书没有抛弃她,她也会做个正常的母亲,把所有的爱都给她。
可惜没有如果,就算是被抛弃,她到底没想过要她的命,虽然在磕磕绊绊中长大,至少她还活着。
哪怕当年想放弃她,也没有随意找地方丢掉,而是想给她找个好归宿。
只是后来,事情怎么发展成那副模样?
她最初,不过是想要个富庶的夫家,想找个不打人的丈夫,是她太贪心了吗?
这些年,她做错了吗?
看着沈沉鱼痛苦的模样,消失多年的母爱,突然涌上心头,她这一生,是满目疮痍,破败不堪。
为了生存下去,不得不像菟丝子,贪婪地汲取他人的养分,企图通过攀附而活,可最终活成这种可笑的模样。
她已经快忘记,自己当年的模样,那个在山上割草,把野花别在鬓边,引来无数少年钦慕的阿秀。
王娇娇,你看到了吗?在这世上,再也没有爱我的人,连我的女儿也不爱我。
两行泪水夺眶而出,沈秀手忙脚乱地擦掉,努力维持情绪,语气苦涩地说道:“我以后,不会来找你,过好自己的生活,走好脚下的路,别像我一样。”
沈秀悲怆地走了,背影融入黑暗里,消失在她眼前。
沈沉鱼不知道,她这次会消失多久,希望短时间内,不会再见到她。
终于可以松口气,安心地准备高考。
她疲累地靠在墙上,感觉脸上有点痒,伸手抹了把脸,湿漉漉粘腻的手感。
把手背凑到眼前看,原来流了这么多血,难怪把沈秀吓跑了。
不过伤口并没有多疼,估计是木刺划破的皮肉伤?
休息了良久之后,她就着馄饨店后厨的水管,把脸上的血污冲洗干净,拖着满身伤痕走回家。
到家附近的转角处,有棵乘凉的大树下,远远地看到了坨黑东西,通过小灵通屏幕的亮度,凑近才勉强看清,那是徐栩的背包。
她顺着树干往上看,这里没有路灯,只能就着附近住户的灯光,隐约看到有个人骑跨在树杈上,往她房间的方向张望。
“上面风景好吗?”沈沉鱼无奈地叹气,只觉得头上的伤,开始隐隐作痛,他还不肯死心吗?
弯腰捡起背包,她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小鱼?!你怎么才到家?”听到她的声音,徐栩又惊又喜,语气仿佛又回到从前,他似乎已经忘记,天台上的不快。
总算没带着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沈沉鱼松了口气,今晚没白费力气。
同时解决两件事,也算是双喜临门了。
她却不知刚才离开后,徐栩结结实实地哭了一场,现在眼睛还肿得像两个核桃。
等到他从悲伤的情绪中缓过来,头脑完全清醒后,追出去已经不见人影。
看着黑黢黢的环境,徐栩懊恼自己太过情绪化,以至于让她在这种环境里,独自一人回家。
没能看着她安全到家,他实在放心不下,于是拔腿往石家跑,等到她家门口时,他又踌躇了。
以前他可以大大方方的敲门,可现在两家的长辈,并不支持他们交往,何况天色已晚,他更不敢冒然去敲门。
他在门口徘徊许久,心里又是担心,又是忐忑。
最后在情急之下,才爬到树上观望。
看到她的房间亮着灯,他的心总算定下来。
但他看着那缕昏黄的灯光,又不舍得从树上下去。
心里不断猜想她,此刻在家做什么?会因为刚才的事伤心吗?还是为了他不争气而苦恼?
想到她可能会痛,会因为他难过,他的心就像被丢进沸油锅中,在热浪中翻滚煎熬。
不就是短暂分开,除了名分上不同,他每天还能见到她,有什么可不满足?
徐栩就这么把自己哄好了,突然听到她的声音,自然是又惊又喜。
他慌忙从树上滑下来,落地的时候打了个趔趄。
沈沉鱼着急去扶他,被他撞到胳膊上的伤,不由蹙眉后退一步。
徐栩却以为是在躲他,有点委屈地别开眼,刚做好的心理建设,就像被大炮,轰了个缺口,嗖嗖往里灌冷风。
“看到你安全到家,我就放心了,走了。”怕自己待久了,会故态复萌,他不想勉强她,接过背包落寞地离开。
窸窣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沈沉鱼疲惫地靠在树干上,抬头看向天空。
今夜无风无月,空气沉闷地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