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迟来的重逢
1988年。5月。
逼仄潮湿的小巷,昏黄的灯光,排水沟烂泥的味道,狭窄的石阶长满青苔,破败的窗户和永远关闭的紫色小碎花窗帘,家门口陆续进出的男人,是沈沉鱼仅剩的童年印象。
邻居家胖婶端着洗脚盆出来,用力将洗脚水泼进排水沟。
她鄙夷地看了眼隔壁紧闭的房门,还有抱着布偶熊,蜷缩在门槛上的沈沉鱼。
嘴里不知道嘟囔着什么,冲她家方向狠狠吐了口唾沫。
其实胖婶人挺好挺热情的,沈沉鱼刚跟着搬过来的时候,还硬塞给她几颗水果糖,夸她皮肤白眼睛大,像个可爱的小公主。
胖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大概就是胖婶的老公深夜偷摸过来,在她家待了半个多小时。
还是在沈秀得意洋洋地给胖婶老公抛媚眼之后?
沈沉鱼难堪地低下头,搂紧怀里的布偶熊。
这只布偶熊有些年头了,破破旧旧又脏兮兮,沈秀几次把它丢掉,她又从垃圾堆里捡回来。
沈秀骂她是穷命,养不熟的白眼狼,生个她不如生个贡丸,还能烫火锅吃。
沈沉鱼胡思乱想的时候,门从里面被打开,她差点摔个四仰八叉。
里面走出个大腹便便的男人,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神色,余光瞥见小小的女孩,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着他。
“小兔崽子,看什么看?”
男人伸手摸了她的脸,猥琐地用脚踢了她的屁股。
沈沉鱼默默低下头,她不敢再看男人,因为就在刚才男人摸她的时候,她心里好像有怪兽要要跑出来,叫嚣着要毁掉眼前所有的东西。
男人得意地走了。
沈秀穿着红色睡衣,脚上汲了双拖鞋,边拢头发边骂道:“丧门星,哭丧着脸给谁看?摸几下又不会掉块肉。”
沈沉鱼不吭声,只默默地听着。
“你还不服气是吗?跟谁学的假正经样?石家?可惜你是从我沈秀肚皮里爬出来的,这辈子就是个贱种,想学人清高,做梦去吧。”
记忆里,沈秀只要骂她,必定会带上石家,仿佛跟这个石家有什么深仇大恨。
“你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早知道当初生下来就该掐死,难怪你那个死鬼爸也不要你,整天哭丧着脸,我还没死呢,你个赔钱货,生出来就克我,如果不是你,你娇娇阿姨也不会死,死的为什么不是你?”
沈沉鱼越不吭声,沈秀就越骂越难听。
直到有个独眼老鳏夫走过来,是沈秀的常客,在北街开了个收破烂的小店,姓赵,大家都叫他独眼赵。
为人邋遢又猥琐,还瞎了个眼睛,沈秀很嫌弃他,但他出手比较阔绰,因此她每次也半推半就。
“小宝贝,生什么气呢?哎呦我看看,我的小宝贝板着脸都好看。”
沈秀没好气地推了推独眼赵,嗔骂道:“我骂小孩呢,你洗澡了没有,就过来抱我,身上酸唧唧的味道。”
独眼赵也不生气,从怀里掏出一沓钞票,零的整的都有。
“小宝贝,我身上酸,可我的钞票不酸,你闻闻。”
独眼赵说着就往上凑,眼神却盯着沈沉鱼看,脸上露出垂涎的神色。
沈秀抢过钱,笑眯眯地数着,任由独眼赵的咸猪手,在她身上游走。
沈沉鱼看着眼前不堪入目的场景,默默地退出把门关上,就好像给他们蒙了块遮羞布。
里面的动静不堪入耳,她走到潮湿的台阶上坐下,背靠在窗户下的墙上,跟小熊无声地说着话。
“小熊,小熊,我好讨厌这个地方。”
沈沉鱼仿佛看到布偶熊,露出怜悯的神色。
不知过了多久,屋里的动静逐渐平息,她听到独眼赵说话的声音。
“小宝贝,你那女儿有七八岁了吧?看着可真鲜嫩水灵。”
沈秀阴阳怪气地回答:“干嘛,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你也不怕撑死,那丫头心气高着呢。”
“你是她妈,还不是由你说了算,你要是肯卖,我出大价钱。”
独眼赵声音带着几分激动,沈秀却没再搭话。
沈沉鱼面无表情地听着,心里的怪兽却在叫嚣,杀死他,杀死他,把一切都毁灭吧。
这时门又开了,独眼赵提着裤子走出来,右手比了个数,嘴里还嚷嚷着:“你考虑下,我出这些。”
沈秀没吭声,没同意也不反对,不知道打什么主意。
独眼赵涎着脸,走到沈沉鱼面前,轻声说:“小丫头,以后有空就到爷爷那去玩,爷爷给你买糖吃。”
沈沉鱼没吭声,只是在独眼赵经过的时候,伸出脚绊了他。
台阶本来就又潮又湿,加上独眼赵眼神不好,叽里咕噜滚下台阶,整个人摔进旁边的臭水沟里。
惨叫声响彻整个巷子。
胖婶赶紧跑出来看,差点吓得半死。
只见有个人在臭水沟里挣扎,不知哪里摔破了,头上流了好多鲜血。
沈秀也慌忙打开窗,探头出来看,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
这独眼赵怎么摔沟里去了?
只有沈沉鱼满脸平静地看着,眼神无悲无喜。
胖婶虽然憎恨沈秀,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人死在自己门口,于是回屋想拨打急救电话,可心里转念一想,直接拨打了110。
等到派出所民警赶到的时候,正好堵住拉着行李想溜的沈秀。
民警先给独眼赵叫了个救护车,然后又找报案人了解下情况,把沈秀直接带回派出所。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原以为只是嫖客和妓女的纠纷,没想到这这女的竟还是个逃犯。
沈秀还兀自在那里解释,这独眼赵是自己摔下去的,跟她没有关系。
王芳接到g市的来电,立刻致电给石卫国。
他们从未放弃过寻找沈沉鱼。
可惜沈秀消失了整整三年。
这三年时间里,汤粉店由石爸爸接手,生意很火爆,但有不少人是听说了那件事,抱着猎奇的心态过来消费。
石妈妈因不堪忍受蜚短流长,终日抑郁卧病在床。
石翠花精神时好时坏,发作的时候会打人,也会歇斯底里地自残。
家里多了两个病人要照顾,陈丽萍只能经常请假,时间久了免不了许多怨怼。
石卫国只好写信给石卫民夫妻,请他们来照顾家里。
现在终于找到沈秀,找回沈沉鱼,对石家来说,就是天大的喜事。
石卫国委托王芳带上陈丽萍,带孩子回来的路上好照顾她。
王芳挂了电话,等到陈丽萍到公安局,就直接出发去g市。
到当地派出所以后,他先了解了大致的情况,得知逮捕沈秀的时候,确实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王芳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去招待所带上陈丽萍。
在当地民警的带领下,找到沈秀的暂住地,却没见到沈沉鱼。
陈丽萍环顾四周,心疼得直掉眼泪。
这里潮湿破败不说,沈秀做那种生意,却只租了一间房,房间里只有一张床。
房间里乱糟糟的,堆了许多杂物,衣服鞋袜到处丢,却连个做饭的地方都没有。
沈秀真不是人,带着孩子住在这种地方。
这时隔壁胖婶听到动静,从窗户探出头。
陈丽萍趁机向她打听,才知道这片区停水,沈沉鱼可能出去打水去了。
“那孩子说来也可怜,沈秀平时只顾自己潇洒,晚上接客的时候就把她丢在门外,白天沈秀睡觉也不给她饭吃,这孩子不哭不闹,懂事得让人心疼。”
胖婶喋喋不休地叙述,直到看到个瘦小的女孩,勉强半推半拉着半桶水,艰难地朝巷子里挪动。
“喏,那不就是。”
胖婶指着沈沉鱼,她嘴里说着可怜她,见她这副模样,丝毫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陈丽萍连忙跑到她面前,抱住沈沉鱼就掉眼泪。
七岁的孩子,跟着亲妈遭人白眼,受人非议,吃不饱穿不好,身上瘦骨嶙峋的没几两肉。
这也是她当初抱过疼过的孩子,陈丽萍此刻心疼得无法呼吸,只能紧紧抱着她小小的身子掉眼泪。
“阿姨,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