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岁月如歌
父女两人还惊魂未定，照片的鲜活转瞬即逝，恢复了无生气的黑白灰，人脸重新被墨色遮住，全家福停顿片刻，带着不断向上窜的火苗扑向众人。
一群人惊叫着散开，火焰的温度划过脸庞，留下灼热的气息。
几个人试图躲进屋里，关上门，照片却跟随着他们一起进屋，把门直接撞破了，半扇门轰然倒塌，里面的人又慌乱跑出来。
“怎么办，我们上哪里找到多出来的人？”人群乱作一团。
叶归璞看到了全家福上面的青年男人和他身边的小孩就是罗国伟和罗蓓蕾两人，只不过比他们年轻几岁，而照片上的其他人没有任何一个和在场的人相像。
青年男人身边站着的一个年长几岁的男人，和另一个年长几岁的女人，长得都和罗国伟有几分相似。
如果没猜错，这个遗愿幻境和罗国伟、罗蓓蕾两人有关，而他们因为受到幻境的制约，抹掉了相关的记忆。
可是八个人加老太太一共九个人，要怎么复原十一个人的照片呢？
叶归璞飞身躲过了全家福的又一次攻击，几个人接了水朝火焰泼过去，火焰发出滋滋的响声，势头消下去片刻，又重新更猛烈地燃烧了起来。
接水？
叶归璞转头看向厕所，一面破旧的镜子露出一角。
有了。
叶归璞矮身从照片下窜过，朝镜子奔去，却看见一个人影用更快的速度闪到她前面。
梁清泽先叶归璞一步来到镜子前，手里拎了把矮凳。
“你小心，不要被玻璃扎到。”梁清泽叮嘱了一句，让叶归璞后退一步。
他拿起凳子砸碎镜子下半部分，镜子的上半部分随之掉落，叶归璞和梁清泽一起接住了镜子，在地上轻轻摔了一下，镜子裂成了两块。
两人各自小心拿着一大块镜子碎片，冲向客厅，分别塞到罗国伟和罗蓓蕾手中。
“侧着拿镜子，对着全家福。”梁清泽稍加解释，两人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众人重新按照片位置站好，罗国伟和罗蓓蕾侧举着镜子碎片，镜子映照出来他们的倒影，又准确地对着全家福的位置。
这样，应该也算十一张面孔吧。
大家紧张地等待着，全家福再次飞来的时候，整张照片都恢复了原色，饶是父女两人有了心理准备，再次在泛黄的照片上看到自己的脸的时候，还是心里一紧。
两个人举的镜子对应的位置，是和罗国伟有五分相似的一男一女，看上去就是罗国伟的兄弟姐妹。
众人还没定下神来，全家福却再次褪去颜色，行进的速度分毫不减，一群人慌乱俯身躲闪，还是被火燎到了头发，发丝烤焦卷成一团。
“人数不是够了吗？”大家心里不由得都“咯噔”了一下。
难道这次的规则又变了？
已经一动不动、沉寂许久的老太太忽然出声：“一家人没凑齐啊，没凑齐怎么吃年夜饭呢？”
叶归璞垂眸沉思，她从全家福前闪过的时候，记得照片上罗蓓蕾对应的人物手里抱着一团棕色，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拿了一团围巾。
细细想来，那应该是一条棕色的奶狗，叶归璞瞬间想到了杂货铺门口的小狗。
她依稀听到门外走廊上有小女孩咯咯笑的声音，还有逐渐拉近的奔跑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在门前停了下来，有小动物挠门的声音，叶归璞躲过照片，冲到门口打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和罗蓓蕾面容相似，却小了几岁的女孩。她开心地喊道：“我回来了！”
在她脚边，棕色的小狗欢快地甩着尾巴跳跃着，好像一架要起飞的直升机，长长的耳朵也上下翻飞。
叶归璞俯身想要抱起小狗，它却东奔西跑灵活地躲避着她的手，滴溜溜的大眼睛却时刻不离餐桌，准确地说是望着餐桌上的肉，一边还流着口水。
叶归璞给梁清泽使了个眼色，他瞬间明白，拿起一块排骨冲过来。
小狗被香味吸引，定定看着那块排骨，摇着尾巴向前，梁清泽一把抱起了它。
梁清泽把狗狗放在还愣神的罗蓓蕾怀里，那个小一号的罗蓓蕾化为了一阵风，消失了。
“我们再试一次！”梁清泽招呼众人站在一起。
大家重新摆好姿势，面对着刚刚转向准备扑向众人的全家福。
天井中的座钟也开始回荡起悠扬的报时钟声。
梁清泽深吸一口气，喊道：“三——二——”
全家福越来越近。
随着他的话，众人紧张地站在一起，僵硬地露出拍照的笑容，电视机里春晚主持人的倒数恢复正常，和梁清泽的倒数同频。
“一——”
“新年快乐！”
座钟第十二下钟声重重敲下，全家福上的火消失了，巨幅的照片慢慢飞到墙上，定格在了墙壁“家和万事兴”书法的下面。
整个屋子的灯都开了，电视机中春晚舞台上的人兴奋地跳跃着，无数礼花如雪片纷纷落下，餐厅一张圆桌上满满的都是热气腾腾的家常菜，那位老太太坐在桌子那头，头上的“99”跳成了“100”，随后数字消失了。
她和蔼地看着众人，笑了，淡淡地说了一句：“新年快乐，阖家团圆。”
小狗从罗蓓蕾怀里跳下，晃头晃脑地跑到老太太身边，老太太将它抱在怀里，轻柔地抚摸着它的头。
老人最后深深地看了众人一眼，那眼神中，盛满了不舍与眷恋，却也有几分得偿所愿的满足感，仿佛那大半个世纪的岁月从她眼中走马而过，她曾经来过，现在变成了一位过客。
她安详地闭上了眼，狗狗也和她一起闭上了眼。
客厅慢慢恢复了白昼的亮度，一束暖光照在抱着小狗的老人身上，老人在暖黄色的光中，就好像加上了电影的滤镜，看上去有种让人鼻酸的怀旧感。
她头发如雪般花白，苍老的容颜布满皱纹，松弛的皮肤上满是岁月的痕迹，一身花色的衣服就像是小区门口的多数老人的衣着，质朴中带了几分熟悉的感觉，让人想到自己的奶奶。
小狗在她怀中，不知为何看上去特别幸福，就好像众人都知道，这个怀抱特别温暖，温暖得像年幼时候奶奶的疼爱和包容。
老太太和小狗的身体逐渐开始透明。
与此同时，众人脑中都多了一份关于老太太的记忆，晃神片刻，一群人将目光投向罗国伟和罗蓓蕾。
罗国伟不要命般地冲向老太太幻影的位置，却只抓住了一缕空气，罗蓓蕾眼神一僵愣在原地，用手捂住了脸，两人都泣不成声。
叶归璞猜得不错，这是罗国伟曾经的家。
桌上的照片依次飞起，众人见那照片上的人物按照真人一比一大小依次出现在房间内，却都是虚幻的影子形态。
那些幻影的片段按照时间顺序，走马灯式地依次活动起来。
大概这是老人最后残存的记忆中，一家人曾经留下的回忆。
一个明显长得很像罗国伟的小男孩试图藏在餐桌后的柜子里，另一个和他长得有几分像的小女孩正帮他把腿往柜子里塞，两人紧张地四处张望着。
一个比两人高一头的男孩正捂着眼睛倒数。
几个人看着应该是在玩捉迷藏的游戏，那看着比罗国伟大一些的两个孩子，应该是他的哥哥姐姐。
几个孩子的幻影慢慢消失，新的幻影又出现。
青年时候的罗国伟和哥哥姐姐一起帮老太太做着饭，还是个小学生的罗蓓蕾时不时地去厨房偷吃点东西，又被大人发现后赶紧溜出去。
……
罗蓓蕾和表哥表姐一起打扑克，输了之后表哥用黑笔往她的脸上画圈圈，老太太假装嗔怒，拿起黑笔在表哥脸上画了个小王八。
又和几个孩子一起笑了起来。
……
长大了些的罗蓓蕾梳着马尾辫，在和老太太下跳棋，老太太手一抖，一颗棋子掉到了沙发下面，两人拿了半天也没捡出来。
罗蓓蕾生气地坐在一旁，老太太却变魔术一样从背后拿出一包辣条，她撇着的嘴立刻笑了起来。
……
201、401、404的几个老奶奶陪着老太太唠着嗑搓麻将，几个老人都没有之前众人见过的皱纹那么深，看上去更年轻些。
有时候301、402的老人也在，他们在客厅里聊着过去几十年，他们曾年轻的峥嵘岁月。
……
老太太躺在病床上，中年的罗国伟和哥哥姐姐正在高声争吵，他们额头上的青筋都凸起了，互相指着对方相互指责，到最后罗国伟摔门而去。
……
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老太太一人。
她孤单地坐在屋子里，看着太阳东升西落，岁岁年年。
可曾经在这屋里生活过的一群人，一直到她去世，再也没有回来。
……
最后屋中出现的，是那张全家福合影时的片段。
一家人脸上洋溢着高兴的笑，招呼着彼此站好位置，随着热闹的春晚背景音乐，喊出了“三、二、一，新年快乐！”
而后这影像永远定格在了照片上，屋内没有再出现幻象了。
一群人忽然发现，他们原本进到这件屋子里时，视角是很矮的，现在却忽然恢复了正常。
叶归璞登时明白，这个更矮的视角来自小时候的罗国伟，又或者是小时候的罗蓓蕾。
她看到全家福上，罗国伟和罗蓓蕾笑得很开心，而桌子上的那一摞摞照片，记录了老房子里一家人曾一起走过的几十年和睦的岁月。
闭目仔细回想这份新出现的记忆，叶归璞和梁清泽同时深深叹了一口气，他们终于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为什么老人要一天敲三次门，又为什么她不开门也知道邻居有可能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