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记忆之域【倒转座钟副本结束】
众人根据脑中的老太太的记忆，还原出了整个遗愿幻境的来龙去脉。
这是一间世纪初建成的老楼，住在这里的屋主都是在附近工作的人，上下班经常打照面，屋主的孩子们也都在院子里一起玩，所以他们这些邻居彼此都很亲近。
随着时间流逝，屋主老去，屋主的儿女乃至孙辈逐渐长大，慢慢都从老楼里搬了出去，诺大的老楼，住的都是老人。
开发商看中了这块地皮，希望和老人们协商拆迁，补偿一定的拆迁款，可老人们舍不得住了几十年的老楼，一起写联名信反对拆迁。
开发商看着一众七老八十的老人，拆迁的事暂时搁置了。
可开发商和一些老人的子女，实际上都默契地等待着老人们去世，他们再开始拆迁，或者从拆迁方中获利。
曾经热闹的老楼安安静静，曾在这里生活过的孩子们已到中年，用忙碌来推脱对老人的照顾，大多数人都不再回来。
403老太太有两儿一女，其中一个儿子就是罗国伟，几个孩子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庭，也都经常带着孩子回来看她，破旧的老屋里，留下过无数回忆。
她的老伴去世后，她就一个人在老宅子里住，起初几个儿女还愿意周末回来坐坐，又或者谁过生日的时候出去聚个餐。
她倒也没有非要儿女陪着，没事的时候几层楼熟悉的老邻居都会互相串门，喝着茶水搓搓麻将，或是电视里放着老版电视剧作为背景音乐，唠唠家常。
可后来老太太生了场不大不小的病，住了一个月的院，在谁照顾她、谁付医药费的问题上，三个子女争执不休，甚至最后闹到吵架放狠话的地步。
明里吵的无非是谁付出的多，谁付出的少，暗里是在争执老人百年之后，遗产和拆迁安置款谁能拿到更多。
人长大后，心思就变了。
到了最后，谁也不回来了。
年老体衰的屋主们也都渐渐步入耄耋之年，要么常住医院，要么待在家里无力外出。
403老太太终日孤独地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又或者到夕阳西下的时候，拄着拐杖到老宅院门口坐坐，在下班放学的人群簇拥下，感受片刻的热闹。
301屋主已经被高血压和心脏病约束了很多年，到了最近，腿脚也不利索了，吃不敢吃香的，门也不方便出。
他每天吊着苟延残喘的半条命，后悔着儿子童年时，自己的苛刻与暴力。
吃了顿大鱼大肉，大口痛饮白酒，满足地吃完最后一顿饭，他因高血压引发的心脏病去世。
过了很久，尸体的腐臭味和楼下天花板漏水才让人发现他的离去。
这件事在老楼里引发了轩然大波，几个老街坊谁都没有敢讨论过，也怕说起来引起对方伤心，可大家都害怕，下一个这样的会是自己。
401家风良好，老夫妇对待儿女从小到大都保持尊重和不卑不亢的态度，和儿女像朋友一样亲近，得知此事后，儿女合计了一下，将老人接走轮流照顾。
403老太太是诸位老人中更年轻些、身体比较好的一个。
她知道了301屋主的去世和401邻居搬走，又知道自己不可能也不愿意离开这所房子，于是和各位邻居打了招呼，每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她来敲门问候一下，免得有邻居病发没人查觉。
可没想到201老太太是下午在家跌倒的，刚巧403老太太回来听到屋内有响动，这才发现她摔伤了头，腿也骨折，赶紧叫救护车送到了医院。
敲门便成了早中晚三次。
其实403老太太也是在给自己找些事做，被人需要着，能每天见到老邻居，就不会孤独。
之后402老爷爷因胃癌去世，还有404老太太差点饿死，也都是她发现的。
时光流转，她也逐渐越来越老，患上了阿兹海默症，临近的事越来越模糊，很多年前的事倒是清晰得好似昨日。
她的时间完全错乱，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片段，所以座钟的时间也是乱的。
她记得几个子女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房间崭新却质朴，几个孩子不会嫌弃家里有什么没有什么。
她记得这些年家里的每个成员逐渐成长的片段，聚在一起时的欢笑，争吵后的落泪，从大雨倾盆，到阳光漫天，从蝉鸣的盛夏，到覆雪的隆冬。
她记得罗蓓蕾是她最喜欢的一个孙辈，她记得她爱吃辣条，喜欢玩各种棋，也喜欢看各种古早电视剧。
她记得很多年前的一次过年，全家人互相帮忙做了一顿摆满整张圆桌的年夜饭，大人碰撞酒杯，说着一年的轶闻趣事，小孩打着扑克，互相往脸上贴纸条。
那天他们欢笑着拍了一张全家福，每个人对家人都没有异心，也没有那么多利益纷争。
她不记得他们曾经大吵，也不记得他们再也没来看过自己了。
她记得邻居家的陈设，谁家打麻将打得好，谁家的孩子刚结婚，谁家的小孩子最调皮，她都知道。
后来她只记得每天去邻居家敲敲门，看他们过得好不好。
再后来，她什么也不记得了。
罗蓓蕾小时候养过的小狗一直陪着她，此时也已经变成一条毛色暗淡，眼皮耷拉的老狗。
老太太是善终，死因是老死，老狗跳上她的膝头，饿了多日也没有选择伤害老人，只是静静地在她怀中饿死。
如果此时罗国伟去老人房间拉开抽屉，会发现一封写给他和哥哥姐姐的信，信上交代了，老人去世后，所有遗产变卖为现金，平分给三个人，新拟定的拆迁协议上，写的是三个人的名字。
老人去世前的最后一点残念，是希望三个人不要为了钱再多纷争。
老人和小狗消失了。
光线弥漫到整个房间，又扩散到整个回字形楼，楼外的黑雾结界也消散了，老太太的遗愿幻境最终解除。
光亮驱散黑暗让人更有荡气回肠之感。
罗国伟和罗蓓蕾还在哭着，众人默默离开了老屋。
叶归璞深深地看了一眼墙上“家和万事兴”的书法，和梁清泽一起走出了门。
悬浮的座钟和倒数的电子屏已经消失了，走廊中是一片热闹的景象，很多人在这里居住，青年人在晾衣服，老年人在晒太阳，小孩子三两成群玩着游戏，阳光下的老宅院，一片安宁与祥和。
两个孩子追逃着，奔向叶归璞时却从她身上穿了过去，这次，孩子不再是幻影，叶归璞和梁清泽他们才是幻影。
“我们现在看到的，是现实中的老宅院，当然我们是作为魂魄出现的。”梁清泽解释道，“现实世界比幻境世界早几天，我们可以看到未来几天的情况。”
果然，梁清泽话音刚落，两人就看到罗国伟和他的哥哥姐姐一起有说有笑地迎面走来，后面还跟着罗蓓蕾和她的表哥表姐。
几个人虽然有些生疏，却十分和睦，一行人穿过梁清泽和叶归璞回到了403。
“看来，老太太的心愿完成了。”梁清泽伸了个懒腰，长长舒了一口气，“要不，我们看看每户人家的结局吧。”
叶归璞也没有想过接下来要去哪儿，于是点点头同意了梁清泽的提议。
404门里传出几声悠扬的小提琴声，又跟着几声生疏的拉锯声，两个声音都是同一首乐曲。
由于两人是鬼魂，叶归璞和梁清泽可以直接透过墙壁看到屋内的场景。
404老太太在饿到昏厥之后被救了回来，请了个保姆时时为她做饭。
这次404老太太刚恢复，就又闲不住了，刚好401会小提琴的老先生也时不时回来看看老朋友们，她就抓着老先生给自己点了小提琴的技能树，这会儿正新鲜着新乐器呢。
“挺豁达通透的人生观了。”叶归璞轻声说道。
“是啊，几十年如果都是这样不断尝试的话，应该什么都会一些了，全能大佬老太太，挺酷的。”梁清泽望着老人笑了。
403房间里，罗国伟一家人正围坐在昔日吃年夜饭的圆桌上，说着家长里短的话，吃着火锅，罗蓓蕾和哥哥姐姐坐在一旁，一边笑闹着一边玩着手游。
叶归璞不知怎的鼻子一酸，但她赶紧眨眨眼轻吸了口气，没有让旁边的梁清泽发现。
402房间里坐着一个女孩，她抚摸着已经落了灰的小提琴，又在胃癌老人去世的房间和哥哥房间前站了很久。
“她曾经那么受伤，但后来还是尽了应尽的责任，每月给家里寄钱。”叶归璞看着女孩的背影，思索片刻说道，“有些事不是时间长了，就必须要原谅。她可以选择不原谅。”
“你”梁清泽声音一哑，想说什么。
“怎么？”叶归璞回望他，眼神中并没有什么复杂的神色，似乎刚才那句话只是就事论事的评价。
“没什么，我觉得你说的挺好的，如果每句对不起都能换来没关系，那么受过的伤又算什么呢。”梁清泽把原本想说的话吞进了肚子。
401门前贴了喜字，房里却空空如也。
301房间里也是空空如也，也许那个小男孩有了自己新的不被否定的生活，选择不再重返伤心地。
201门前也贴了喜字，201女孩和401男孩围在老太太身边，女孩拿着相册让老太太选婚礼上要放的照片，男孩时不时一脸温柔地望着女孩的侧脸，离得很远也能感受到几个人的雀跃。
梁清泽眼底带着笑意和叶归璞对视了一下：“看来他们还是见面了。”
叶归璞深深叹了一口气，也不自觉的随着他们露出一个微笑，可心里，却觉得有个位置空了一块。
那空的一块有着巨石般的沉重感，让她一想起，就如坠深渊，可再努力回想，也不知道空的一块到底是什么。
叶归璞记得梁清泽说过，进入幻境的人和幻境有关才会被屏蔽记忆，如今老太太的遗愿幻境已经解除，可她还是没有恢复记忆。
这让她有一种不知何去何从的茫然感和虚无感，但好在她及时安慰了自己：死了就算了，忘了的过去就不用再探究了。
叶归璞和梁清泽一起下到一楼，小卖部老板恢复了活人才有的生气，一群小孩子围着冰柜，等着他拿出来各式各样甜丝丝的冰淇淋。
他也已经到了中年，昔日他看着老楼的孩子一天天长大，又一个个离开，现在他仍然在这家小店里，看着曾经孩子的孩子们长大，岁岁年年。
两个初中生从楼上下来，走到两人跟前，说了很多感谢他们帮忙通关的话。
“我们跟低调智慧的大佬在一起，通关都是分分钟的事。”梁清泽得意地挑了挑眉，叶归璞也不应，只是淡淡地垂下了目光。
“他们四个人刚才都走了，我们也走了。”初中生感激地望着他们，挥手道别，走进了远处的一束光里，片刻后消失了。
叶归璞这才发现两个人头顶的完成度都变成了40，她的头顶上变成了20，梁清泽头顶变成了299。
最初他们一群人所在的位置现在有一束光，黑雾结界重新笼罩了整个大楼，而且朝着光的位置缓慢收缩着，此时已经吞噬了大半个楼。
“我们也走吧，进到光里就是下一关了。”梁清泽说着，两个人一起向光的位置走去。
梁清泽站到光里，却没有马上消失，大概是传输还需要一段时间，叶归璞站在光柱外，静静地看着黑暗将最后的小卖部也吞噬干净，慢慢朝自己蔓延过来。
走，又要走到哪里去呢？
其实不走也
叶归璞还在思索，手腕被人猛地拉了一把，她被拽进了光里。
她刚进入光线，原本站的位置就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填满，无数鬼的嘶叫声含混地在光线外响起。
“你怎么不进来呢？差点就进不来了。”叶归璞见梁清泽眼里满是紧张和急迫，倒是愣了愣，她记得他总是吊儿郎当或者憨憨的样子才是。
“进不来会怎么样？”
“会死，会发生可怕的事。”梁清泽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语气太凶了，又补了一句，“会被妖怪抓走。”
叶归璞还没来得及回话，眼前的光线猛然变得刺眼，她什么也看不见了，手腕忽然灼热了一下，她记得那是手腕上半枚暗红色血指纹的位置。
片刻间，刺眼的光线逐渐变暗，眼前的景象慢慢恢复清晰，视线却被挡住了一大块。
叶归璞意识到自己戴着一个面具或是头套，只能从眼前的两个小孔向外望。
小孔外有一小块巴掌大的木头，木头上精致地雕刻着三个浮雕，栩栩如生的浮雕上，缓慢渗出丝丝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