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回来了
梁清泽认为这过于恐怖，想起之前401日记中提到301屋主身体很好，却突然得病死了，老太太在201、301门外暴躁敲门，以及疯狂给404的人喂饭，总显得老太太给众人下了什么药或者背后搞了鬼。
“有可能是阿兹海默发病，或者邻居出事，她才去敲门。”叶归璞凝视着桌子上老太太坐在椅子上织毛衣的照片，她笑得满面皱纹都更深邃了些，和每个人家中慈祥的奶奶一样，很难和如此恶毒的事联系起来。
“只有去之前的房间，了解发生过什么才能知道了。”梁清泽记得之前有几户门是锁的，老太太怎么知道邻居出事了呢？他叹了口气，但也不愿意把老人想得太坏。
两人来到客厅，燃烧的照片飘浮得慢了些，大门打开了，仿佛在欢送他们出门。
叶归璞和梁清泽一边下楼，一边串起了日历，最开始死的是301屋主，死因极有可能是心脏病，随后401搬走，201不知什么原因在地上留下了血，不久后402吐血，404差点饿死，最后是403不知什么原因去世。
“先去301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可以串起来。”梁清泽认同叶归璞梳理的时间线，准备先从时间线上的第一个节点开始调查。
两人走到301门前时，门大开着，屋子里遍地的血脚印已经不见了。
叶归璞进门先看了日历，日期和她记忆中一样。
“如果403的老太太就是遗愿幻境的主人，而301又是她执念的一部分，那她希望301会发生什么呢？”叶归璞一边问梁清泽，一边细细地检查房间。
主卧中原本放在床边的躺椅不见了，地上有一块地方清理过后仍旧留有黑色印记，应该就是401日记里说的，屋主尸体已经腐败了才被发现留下的痕迹。屋子被仔细清理过，可还是有一股淡淡的臭味。
这家人的合照的相框碎在了地上，叶归璞拨开碎玻璃，捡出了照片。
“小心手。”梁清泽提醒道。
叶归璞看了看手指，果然有一道玻璃划伤的痕迹，淡淡的血渗出来，她不在意地随手把血抹在胳膊上，继续看着照片。
照片和之前有些微妙的差别，原本一家人笑的很开心，现在这张照片里，儿子脸上虽然笑着，眼神却很淡漠，而父亲则是很明显的一脸悲伤的表情。
“我记得还有张一样的照片。”梁清泽去小男孩房间里拿到照片，回来时却有些讶异。
小男孩房间里的那张，照片右侧的父亲被裁掉，两张照片放在一起的瞬间，完整照片上的小男孩似乎往母亲身边靠了靠，表情也僵硬了，这样的改变转瞬即逝，照片又恢复如常。
叶归璞换了下拿照片的手，在某个瞬间，一些红色印记出现在两张照片上，又一闪而过消失了。
“照片变了。”
她思索了一下，左右缓慢调整着照片的角度，终于在一个瞬间，红色印记又重新出现，没有再消失。
小男孩脸上身上都有微微发红的印记，凑近了看，像是掌印，照片中的小男孩脸上笑着，眼神中却满是惊恐，有种让人不适的违和感。
叶归璞回头望了望，照片对着的是躺椅的方向。
“看来这父子关系很不好，父亲老是打儿子。”梁清泽咬了咬嘴唇。“小男孩屋里有新发现。”
男孩屋里的墙上有一些a4大小的灰尘痕迹，似乎曾经贴过什么东西又撕下来了，垃圾桶里多了些碎屑，两人将碎屑拼好，是几张撕碎了的初中成绩单，和几张大小比赛的奖状。
“原本以为小男孩成绩不好才把成绩单撕碎，可看这成绩挺不错的啊。”梁清泽在成绩单上找到了奖状对应的名字，一般都在前十名，有时候甚至能到前三名。
“而且一直在进步。”叶归璞指着成绩单的时间，按照时间看，小男孩每次的成绩都往前进步两三名，虽然不快，可都在向上走。
“不会是小男孩爸爸撕掉的吧？”梁清泽想起男孩照片上的红印，又想起最初幻境里男孩母亲温和的脸。“这个成绩还不够好吗？初中正是爱玩的年龄，能让自己不断学习进步已经很不错了。”
梁清泽深吸一口气，眼神深邃了几分，叶归璞能感觉到他在隐忍着什么。他从桌上找来胶带将成绩单和奖状严丝合缝粘好，又将奖状小心地贴在了墙上，每张奖状都能和墙上的灰尘形状完全契合。
最后一张胶带贴好时，奖状上面的裂痕如水渍蒸发般消失，两人耳边传来一个男孩的声音：“真好啊。”
那声音轻而包含了复杂的情绪，宛如一声叹息。
环顾四周，身边并没有人，也再没有声音传出来。
“关键在小男孩这边。”叶归璞从抽屉里找到一个机器人模型，只是机器人的胳膊被摔断了。
小男孩屋里里的购物小票显示，机器人模型是小男孩妈妈去世后买的，和屋主房内的机器人模型上的标签时间对应不上。
“看他爸对他的态度，恐怕这个是小男孩自己买的。”梁清泽将机器人的断臂对齐缺口，发现缺口位置少了一块，没法完整对上。“这个机器人是刚出现的，对小男孩来说应该很重要，不如我们把屋主房内的模型拼好。”
叶归璞点头认同，拿来了屋主房间的机器人模型，这套模型需要自己动手，将所有细碎繁琐的小零件接合后拼在一起，很有难度。
“小时候最喜欢玩这个，完成的时候很有成就感。”梁清泽低垂着眼眸，神色认真地盯着手里的零件，睫毛微微颤动，看着也像一个小孩。
叶归璞眨了眨眼，从梁清泽脸上收回目光。
两人刚把一些零部件拼好放在地上，一双小小的运动鞋出现在了视线中，两人一起抬头，看到一个小男孩有些扭捏地站在他们面前，正是之前幻境里的小男孩。
他脸上是还没有消下去的婴儿肥，眼神不住地瞟着地上的模型，怯生生地开口：“哥哥姐姐，我可以和你们一起拼吗？”
和之前看到的“鬼”不同，小男孩整个人都是半透明的，能看到胸膛里红色的心脏有力地跳动。
“来吧，正好这点我拼不出来。”梁清泽笑得很温柔，一改之前吊儿郎当的样子，把手里的半成品放在小男孩手心。
小男孩看着他们之前拼的位置，很快找到了下一块能接合的地方，能看出他的观察能力和动手能力都很强。
就在几个人忙活半天，把最后一块机器人的头安装好时，一双大号的皮鞋把机器人模型踢到了墙边，它狠狠撞到墙上，胳膊断裂了，碎成了几片。
“每天回家都玩这些没用的，你作业写完了没啊？”
皮鞋的主人是一个挺着啤酒肚的三四十岁的男人，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小男孩，声音虽然不大，语气却严厉而带着刺，让人感受到压抑。
小男孩跑去墙角把机器人模型扶正，又试图将胳膊接回去，可断裂的部分怎么也接不回去了，他的眼里一瞬间噙满了泪水。
小男孩的心脏上多了一把刀片。
“一个周末留了十几张卷子，我和同学都是把自己不擅长的题写了，等着老师上课讲，其他重复的题就不做了，因为实在是做不完。”
“你别找这么多借口！我还不知道你吗？你不就是想玩吗？我还没听说过学生写不完作业的。”中年人眼神中带着看透了一切的嗤笑。“肯定是你跟不上找的借口。”
中年人面色阴沉，连叶归璞和梁清泽这样二十多岁的成年人都感受到了强烈的不适，更别说这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了。
随着中年人嘴巴一张一合，又有几把利刃飞向小男孩，重重插在他的心脏上，流下血来。
不知为何，叶归璞从进了幻境一直平静的内心，此刻忽然有种很抓挠的感觉。
“你是不是有病。”叶归璞望向中年人的眼里，冷得像数九寒天的冰雪。
“我教训儿子，关你什么事？”中年人并不意外叶归璞的存在，仿佛她的话只是个小插曲，他对叶归璞翻了个白眼，又将视线转向儿子。
“我没有跟不上……我只是……我最近成绩又进步了。”
“进步？进步一两名也算进步吗？你看看你之前的好朋友张宇豪，人家现在次次都是第一，他现在怎么不和你玩了？人家要学习根本没时间玩，你倒好，现在交的都是什么朋友？比你成绩差的你就别和他们玩了，只会带坏你。”
“你根本不懂，我的朋友都是很好的人！”小男孩站起来瞪着中年人。
中年人没有预料到一向顺从的他竟然会反抗，眼神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后转为了盛怒。
“你还敢瞪着我说话？你知不知道怎么尊重大人？”小男孩感觉不对想要往屋里跑，却被中年人揪着领子拉了回来，中年人随手从墙角拿了一把扫帚，抡起来往小男孩身上打，小男孩嚎叫着躲避，奈何力量悬殊太大，衣领被抓着根本逃不开。
那小男孩的心脏也随着这动作被无数利刃包裹。
在中年人抡第二下的时候，手腕被人一扭，手指脱力，扫把落了地，脚下一绊，摔在了地上，梁清泽反手控制住中年人，叶归璞收回绊他的腿，蹲到他面前。
“在你要别人尊重你之前，麻烦你先尊重别人，父慈子孝，哪个在前很清楚吧。”叶归璞一字一字往外吐。
“要是当年我意识到这些就好了。”中年人消失了，另一个声音出现在二人背后。
那人白发苍苍，面色黑黄，脸上的皮肤都松弛且布满皱纹，看着也不如中年人年轻力壮。他就是中年人老了十几岁的样子。
老人看着一边不断抹着掉下的泪水，一边找来胶水试图把模型粘好的小男孩，以及小男孩满心的伤痕，眼里满是懊悔，他蹲下来伸手想帮小男孩，男孩却在他碰到自己的瞬间消失了。
同样的事，不止一次两次，不只三番五次，而是从妻子走后，一直到小男孩成年，打击和责骂贯穿了小男孩的整个青春期。
一直到他再也没回来，老人才明白自己做过什么。
那老人知道过去了这么多年，再去弥补也无济于事，伤痕不仅仅在模型上，在男孩身上，更在他心里。不仅仅是因为挨打，更是因为自己的努力不被认可，自己的成绩和朋友都被人否定，可老人知道的太晚了。
模型坏掉是粘不好的，即使粘好了，裂痕也永远存在。
老年人捡起模型旁边的胶水，他身后是成长为青年人的小男孩摔门而去的背影，他离开后再也没有回来。
老人眼睛里失去了神采，他踉跄了两步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手边是妻子的遗照，他用手抚摸着遗照，有些遗憾的说道：“看来儿子是再也回不来喽。”
他拿来一块干净的布，仔细把遗照擦干净，仿佛下定了决心：“也许你对儿子的方法才是对的，你等等，我就来找你了，向你道歉。”
老人坐在椅子上，却更加快速地衰老了起来，老年斑遍布，身上的皱纹增多，同时变得更加深邃，整个人仿佛一株枯萎了的植物。
老人拿起了白酒，猛灌了几口，叹了口气，忽然他想起什么似的，从抽屉里找出降压药，准备拿去厕所倒掉，可他到底太老了，喝了酒后使不上力气，站了几次起不来，又喘息着坐下。
他的脸已经发红，浑身的血液也开始发热，他拿起小男孩准备粘模型的胶水，一瞬间感到悲凉的好笑，而后用胶水把降压药的瓶口粘好，放在一旁。
他猛灌了几口白酒，静静地回想一生，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房间陷入了漫长的黑暗，远处却有微光，那微光闪烁着渐渐驱逐了整个房间的黑暗，如同电影一般浮现出一个虚幻的画面。
少年模样的男孩用钥匙打开了门，他肩膀上甩着书包，手上拿着篮球，眼神中活力满满，他雀跃地喊道：“我回来了！”
空气中，是老人绵长的叹息。
“儿子。”
好像用尽了生命最后的力气。
恶臭散布在屋中，猛烈的拍门声响起，一群人焦急地在外面喊着“有人吗”，屋门被消防器具割开，众人冲进了屋内，却又因为恶臭惊恐地不敢进门，警车和救护车的声音乱成一片，又渐行渐远，一切归于沉寂。
屋子里原本的阴沉一扫而空，阳光斜照进屋子，仿佛一场盛大而寂寥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