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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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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吱呀”一声合上了。

    师父这些时日寸步不离地照顾她,一派掌门不得不在此处兜兜转转,带着她四处散心。

    她既无力救出义父,又让师父为她伤神劳心。

    青芷平生头一回意识到自己的力量何其微小,原来不是凭着手中剑便可荡尽一切不平事。

    乱七八糟的念头在脑海里冲撞不休,一时之间,这十余年里从未冒过头的自怜自艾、敏感脆弱宛如雨后春笋般钻了出来,搅得一腔心肠含着酸楚,面上淌着热泪。

    她伤怀过度,头晕目眩地躺回床上,不料刚伸直腿,便正好撞上脚边一件冰凉的物事。

    抬眼一看,原来是方才莫霜珩取走路引时从包袱里滑出来的一方锦盒。

    她回想片刻,方才记起这是回到蓟州时胥九递给她的,当时她急着离开蓟州,便将盒子顺手放进包袱内,后来一路奔波辗转便逐渐遗忘了这件事。

    锦盒上镂卷草纹,小巧精致,她轻轻掀开搭扣,露出盒内两张薄纸来。

    她打开上面那张,只见是一封李如松写给她的信:

    青芷:

    见信当已安然归蓟,今边突起战事,吾身无奈,家中仍余汝物,原封未动。

    人言酒畅肝胆,吾亦方知情怯,是夜耳畔呓语,实乃发自肺腑。

    望卿不计前嫌,盼待吾归,当面再叙。

    落款如松二字,风骨遒劲,力透纸背,烫得青芷几乎握不住这张薄薄的信纸。

    那夜帐中醉话的情形再度浮现眼前,原来他早就回想起来了,面上却还装作若无其事,后来战事突起,只来得及将这只言片语付诸信上,希望她能留在蓟州等他回来,孰料阴差阳错,她根本没来得及打开盒子就已经离开了蓟州,甚至时隔一年有余方才知道信上内容。

    什么当面再叙……

    想起唇瓣附在耳廓旁滚烫的温度,灼热的气息拂过颈侧时血脉奇异的颤动,她像是轻敌大意被按在利爪下的小兽,因为动弹不得,所以迫不得已地听到了那些醉话。

    若只是醉话也便罢了,她听过也就忘了,如今他还要写在信上,反复提醒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简直是……!

    青芷一时乱了心神,慌乱地合上信笺,她犹豫片刻,还是打开了放在底下的第二张纸。

    这纸要比一般宣纸厚上一些。

    她打开一看,眼前一亮,手中竟是一份出自辽东李氏的牒文,这可比路引都要好使得多。

    李如松为她捏造了一个李家人的身份,无论通关经商都可打着他家的招牌畅行无阻。

    当然她不知道的是,前不久兵部御史上奏为李如松的父亲请封宁远伯,内阁的票拟也递上去了,眼看辽东李家的声势比起从前更为浩大,毕竟上一位凭借军功封爵之人,已经要追溯到几十年前的正德年间了。

    虽然如今进出城门极少需要出示路引,但武昌城内最近戒严,想来正是为了提防着他们这群江湖草莽趁机作祟,是以进城查验的队伍日日排起长队。

    也正因如此,莫霜珩才会取走她的路引。

    青芷虽然有些不明白为何李如松一边写信挽留一边又为她准备了这份文书,但瞌睡遇见枕头,如今正好派上用场,这人做事总是这般体贴周全,她便也勉为其难,不同他计较信上前嫌好了。

    想了想,她将信纸压放在盒底,将文书放在上面,悄悄收拾好包袱藏在被子里。

    晚间她没有出去吃饭,莫霜珩敲门进来时见她仍捂在被子里不肯露头,只好叹了口气,重新关上房门出去了。

    她只有这一刻钟的时机,趁着莫霜珩下楼取吃食的空档,她背着包袱从后窗跳了出去。

    青芷不忍害师父伤心,但王亘犹如一条蛰伏于心底深处的毒蛇,如若不能杀他,她的心头将永远不得安宁。

    离武昌城几百里以外,一队人马刚刚从应天下船换马改走陆路,他们沿着运河自北京南下花了二十余日,如今要从应天赶往武昌,起码尚有十日的路程。

    这队人马正是风尘仆仆的李如松等人。

    自从何心隐被押解至湖广的消息传至北边,李如松终于知晓青芷口中的义父是为何人。

    于是他趁刚收到即将要被调任马水口的消息时,便以旧伤复发为由抱病休养,这头战事已歇,调令下来后他也暂时无事可做,遂替自己争取到了一段宝贵的空隙,暗地里带着人手悄悄南下湖广。

    自从青芷离开蓟州,便如鸟入山林,杳无音信。

    他当日赠人锦盒时便做了两手准备,全是因为在他的心目中,青芷可能并不会老老实实呆在蓟州等他,所以还替她准备了牒文以防万一。

    不料一晃眼过去了一年多,这个身份却从未在任何地方出现过,要么是她还用不上,要么就是她发现了他的意图,故而弃用。

    是以他在刚得知何心隐被押解往武昌时便当机立断南下,他有一种预感,这或许是他唯一一次可以抓住这个人的机会。

    凭借他对青芷性情的了解,如今她本人必定留在武昌府内。

    不成想走到半路便从武昌府传来了何心隐身死狱中的消息,李如松生怕迟则生变,只能跋山涉水,昼夜兼程地朝着这个方向赶来。

    青芷担心走到半程被莫霜珩逮住,故而她没敢往官道上走,等到她搭上镖局的车队来到武昌城外时已是五日之后了。

    城门口果如她所料,如今针对进出城内之人盘查得较往日里严紧得多。她进城容易,可一旦得手想要脱身却没这般轻松了。

    原本她想试试自己的易容功夫学到了几成,可惜她忽略了人的嗓音条件无论如何也不能由少女扮作屠夫。如今武昌城内别的人不多,书生最多,假扮起一个清秀书生对于她而言倒是轻车熟路。

    只不过书生负剑多少有些显眼,她买了一把琴,将剑藏在琴身内,如此连指上薄茧都有了来头,镖队里更是无人怀疑过她的身份。

    一位瘦弱的琴师,想来也不易引起他人注意。

    她走到街头时才想起卓蕴明也住在这城里,去年分别时,他还曾邀请自己参加他的及冠礼,如今虽然离十一月尚远,倒也可以去拜访一下这位老朋友。

    她尚在盘算该如何接近王亘,此次返城亦不打算再与胡时和他们接触,索性往江满楼的方向走去。

    一别经年,江满楼门前依然车水马龙。青芷走进大堂,环视一圈都没看到上回那个热情的小二哥,直到上座点菜时她才忍不住问起:

    “请问贵楼掌柜可在?”

    小二见她虽然打扮寒酸,五官普通,但一双眼笑着问话时颇为灵动,遂耐着性子道:“客官可是对本店有什么不满意的?”

    青芷摇了摇头:“我与掌柜乃是旧识,想托他帮忙找个人。”

    小二暗地里“嘁”了一声,那点微薄的好感霎时消失,就这么一个穷酸琴师也能认识他们掌柜的?他面上勉强扯出一点笑意:“掌柜的出去了,不如客官边吃边等?”

    青芷点点头,想想也是,偌大一个酒楼,掌柜的铁定是每日里忙得脱不开身,看到这酒楼的生意做得这般大,青芷也替卓蕴明高兴。

    她点了几道拿手菜,可惜直到吃完这顿饭也没能等到陈掌柜,虽然有些遗憾,但她也无法停留太久。

    倘若此番侥幸得手还能逃出生天,她再于约定的时间赴约吧。

    一顿饭的工夫,她已想好该如何在城中潜伏下来。走出江满楼后,她背着琴朝城中教坊的方向走去。

    郑五这几日忙得像陀螺似的在客栈中打转,原本他所在的客栈因为位置靠近教坊司,夜间颇为吵闹,所以平日里二楼的房间都住不满。

    不过他听闻最近按察司衙门大狱里头死了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武昌城中挤进来很多外乡人,是以连他们客栈里都住满了形形色色的人物。

    这不,最近客栈里头住进来一个年轻琴师,郑五之所以会注意到他,是因为在与教坊杂役们闲聊时,听闻此人抱着一把琴上各家教坊里毛遂自荐都被一一拒绝。

    他听得好笑,哪家有钱的公子哥上教坊是去听人弹琴的?又有哪家教坊会缺一名琴师?眼看此人大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势头,他也就权当看个热闹。

    过了几日,此人似乎在别处茶楼里找到一份生计,却不知他撑不撑得下来。郑五每日盯着他早出晚归的动向,生怕哪日他就欠下房钱跑路了。

    青芷早已将王亘的作息动向摸得一清二楚,近日衙门门口聚集的书生渐渐变少,唯有胡时和他们还在坚持与巡抚衙门角力。

    王亘心中有鬼,自然不肯交还何心隐的尸身,他心知自己一时冲动酿下祸根,造成了如今这般不可挽回的被动局面,只得先替何心隐添上几条逆犯之罪,再将此案的案卷和条陈送往京城,如今他尚未得到下一步的指示,只能尽力维系着这僵局,实则自身也陷入进退两难之地。

    好在他早就猜到这群乌合之众迟早会散去,剩下几个伶牙俐齿的刁民也就不足为惧。

    王亘虽然一早警惕地调拨精兵保护自己,但随着胡时和他们的人越来越少,他也能看出对方除了逗留在衙门口之外并无其他本事,尤其他手上尚有何心隐的尸身,威慑着胡时和他们无法离开武昌,也就无法在外造谣生事。

    蚍蜉撼树,不过是自取灭亡罢了。

    青芷也在等待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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